三色猫恐怖馆
赤川次郎
「序曲」
「那样做太过份了……」那女孩说。
在女孩的膝头上,惬意地躺著一只彷如度身定造般适合她形象的黑猫。
男人一言不发。
黑猫抬起头来,绿色的眼睛转向男人。女孩用神经质的指尖梳理黑猫的毛。
「太过份啦。」女孩再说一次。女孩的另一只手搁在变黄了的榻榻米上,手指无意识地挑著榻榻米的裂缝。
黄昏。橙色的残阳透过蒙尘的玻璃窗,以缓和的角度照进六张榻榻米(约二十三平方尺)大的房间。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男人站起来。
「要走了?」女孩问。
男人的脚踏出玄关,穿上鞋子。
「等等嘛。」
女孩跳起来,黑猫被她急急地抛开一边。男人不由衷地抬眼望望她,打开玄关的门,想快步走到外面。这时,黑猫已走到门外。
「哎,等一等!哎──」
女孩连跌带撞地冲上前去挡住男人,关起玄关的门。
黑猫等于被关在门外了。门内的声音提高。传来撞门声,也有甚么跌在地上的声音。
「喵喵。」小孩子的声音。
是公寓住户的小孩。他贪玩地拉扯黑猫的尾巴,黑猫最怕这个,于是急忙从窄窄的走廊跑去楼梯那边避难。当它下楼时,跟一个抱著大包裹的巨大物体擦身而过。
这位太太不喜欢猫。黑猫也心知肚明,于是它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间纵身跃下去。
老管理员正在打扫公寓的门口,他也对猫没有好脸色。当然了,由于这幢公寓禁止饲养猫狗,他等于在默许的情形下,不可能疼爱它。
黑猫不明白其中内情,然而它迟疑著不敢走到外面,于是就这样溜进楼梯底下。
过了一会,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然后那人察觉在门口打扫的老人,脚步声停止,似乎有回头走的迹象,恰好老人发现了那人是相识的脸孔的样子。
「怎么啦,上次──」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过去。
那人不顾一切地加快脚步走出公寓。
黑猫从楼梯下面跑出来,然后坐在那里,注视那个已经没有人的公寓门口。
「咦,好像不是这条路……」
看到那条前面变窄的路时,片山义太郎停下车来。
「讨厌。」妹妹晴美瞪哥哥一眼。
然后她提出关键时刻才讲的讽刺话。「这样子居然学人家当刑警呀。」
「又不是我喜欢当方向盲。」
「反正都无所谓了,已经迟到半小时啦。」
「这一带一年到晚都在改变……」
片山环顾四周。不过,他知道这个理由欠缺说服力,盖因他两天前才去过他所要去的地方。
片山义太郎,二十九岁,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落籍警视厅搜查第一科当刑警。
其实他距离「神探之子」的形象颇远。只为继承因公殉职的父亲的遗志而成为刑警的他,似乎每天都在后悔当差。其实,凭这种毅力,连太平洋也早横跨过去了。
从外表来看,他的体型高瘦、双肩下垂,配上造型有点不均衡的娃娃脸,予人不对称之感。当然不能随便拆开来重组过。
在前座埋怨不休的是性格如小姑的妹妹晴美,芳龄二十二岁。身材略微丰满,圆乎乎的脸予人「可爱女孩」的印象。对兄长片山而言,有时见妹如见鬼,但他很巧妙地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从不表现出来。
目前两兄妹住在东中野的公寓里。母亲早逝,由晴美担当家务。
「如果十五分钟以内不到的话,今晚哥哥没饭吃哦。」
从她威胁的语气来看,便知道片山被妹妹欺压得很厉害。片山家之所以以女性为主导,也不单是妹妹的缘故,还有另一名大剌剌躺在车子后座的「女性」所致。有须、有尾、有毛皮的这位美女是只三色猫,芳名叫──「福尔摩斯,你记不记得前天走过那条路?」片山回头去问。
可是,这只高傲的三色猫连「不」也懒得说,只是张开大口「肮地打个哈欠而已。
「嗟,吝啬!」片山嘀咕一句。「不如到那间公寓问问看好了。」
他窥望一下车窗外。
「怎样都可以,快去吧!」晴美叹息连连地说。
片山走下车,往那个在公寓前面打扫的老人走去。那老人刚才在路边和别人站著谈话,现在回到公寓再继续扫地的当儿,冷不防被片山喊说:「对不起,请问──」
「甚么事?如果是推销的就一概拒绝。」对方连脸也不抬起,而且扬起更多尘埃。
「不是……只是想问问路罢了。」
「最近很流行这种手法哪。」
「甚么?」
「起初是问路,不久就说想喝杯水,接著是问要不要买胶钮呀?一旦拒绝时,马上翻脸变成强盗。对不起啦!」
「怎会有这种事?现在早就没人卖胶钮啦。」
「那是甚么?先说想做家庭计划,然后推销成人玩具?」
片山光火了。
「我只是想问路吧?」
晴美从车上眺望片山和老人谈话的情形。
「好像谈判不顺利哪,福尔摩斯。」
三色猫福尔摩斯是一只雌性的三色花猫,年龄不详,但它那修长而富弹性的身体、有光泽的毛色、直挺挺的胡须显示了它的青春气息。背部是黑色和褐色,腹部是白色,前肢是右纯黑左纯白,显示出它黑白分明、一丝不苟的性格──也许不是这样。
它有富立体感的五官(猫儿也有平板脸孔之故),而且适当地分割为褐、黑、白三色。假如有三色猫国的国旗出现的话,一定就是这样构成的图案。
「交给哥哥办的话,到了明天也办不好哇。」
晴美带著叹息下车。福尔摩斯也跟著走到外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礼貌!」
「我只是请你教路而已,有啥不对?」
「我正在打扫!我很忙哦。」
「刚才你不是站在那边闲聊么?」
「我不能说话吗?你叫年长的人默不作声吗?从你这种说法来看──」
「对不起。」晴美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你忙著,打搅你啦。」
老人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像转换电视频道一样,有点在这个节目演流氓的演员却在别的家庭剧演好人的感觉。
「甚么事?来这幢公寓找人?」老人眯起眼睛。
「不是。我们想去一位叫马场先生的家,可是迷路了。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马场?哦,就在这后面而已,隔一条马路。」
「是吗?那是我们看错了。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有啦,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老人微笑时,满脸都是皱纹。
片山这边倒是獗起嘴皮,不悦地瞪著老人……「喂,福尔摩斯,到哪儿去?」
福尔摩斯「嗒哒嗒哒」地走进公寓去了。
「不行呀,喂!」
可是,福尔摩斯好像不是一时任性才跑进去似的。它望望楼梯,开始「登登登」
爬上去。
「喂!福尔摩斯!」
片山也没奈何地跟上去。传来猫叫声,但不是福尔摩斯。
上到二楼一看,窄小的走廊两边并排著房门,有只黑猫蹲坐在其中一道门前,发出叫声。
「那个吗?福尔摩斯,你可以和同伴打招呼,但现在要赶时间呀。」
黑猫看著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向前奔去。片山喊那黑猫:「喂……你被关在门外吗?」
福尔摩斯尖叫。片山明白了,这事并不寻常。
就在这时候,片山嗅到煤气的味道。他把脸凑近门缝。很清楚地嗅到了:煤气泄漏!
门上了锁。
「有人在吗?」片山用力地拍门。
「哥哥!你在干甚么?」晴美跑上楼了。「真是的,讨厌死啦。」
「不是谈那个的时候!煤气泄漏!」
「嘎?」
「煤气泄漏!叫附近的人逃命!」
片山不顾一切地又推又拉那道门。假如石津在就好了。那家伙很笨,但孔武有力。
幸好晴美也习惯了突发事件。
「煤气泄漏啦!请大家避开!」
她一边叫,一边顺序地拍其他房门。房门接二连三地打开,有个母亲抱著孩子,脚上只趿著一只凉鞋就冲了出来。
「请快逃命!还有,叫楼下的人也离开!还有,打电话报案!」
晴美看看福尔摩斯和黑猫。「你们也逃吧!不然被炸碎哦!」
福尔摩斯往楼梯方面跑。黑猫稍微跑了几步,又止步,回头望。福尔摩斯尖叫,黑猫彷佛被它催著跑。两只猫冲下楼梯。晴美亲眼看著全部房门打开了。
「二楼的跑光啦!」
「这道破破烂烂的门!既破烂又坚固!」
「怎么办?」
「如果打破它,又怕火花飞起反而引火。」
「会爆炸吗?」
「不晓得……假如里面有人就不能等了。」
「哥哥……」
「你到下面去!」
晴美点点头。
「好吧。」她走到楼梯口,回头喊住正要举脚踢门的片山:「有甚么遗言?」
「傻瓜!」
调子乱了,片山跌个屁股著地。
晴美下到一楼。刚才那个老人担忧地抬头望著上面。
「楼下的人都逃走了么?」晴美问。
「嗯,都跑出去了。那个年轻人呢?」
「他在破门。」
「不危险吗?」
「他是刑警嘛,没法子。」
老人瞪大眼睛。
「我说了不该说的……」他喃喃自语。「我没想到他是那么伟大的人。」
「没啥大不了的。」
上面传来「咚咚咚」的踹门声。
「快,逃去外面吧。尽量跑远一点──」
话没说完,整幢公寓摇晃,发生爆炸了,猛烈的尘埃和细沙之类的东西立刻四面扑来。晴美因冲击而摔倒。
「哥哥!」她喊著站起来,在烟尘滚滚中冲上楼梯。「你不要死啊!」
有个黝黑的物体追越晴美而去。是福尔摩斯。
二楼全是烟和尘,甚么都看不见。
「哥哥!」晴美叫。「回答我!」
被炸碎了吗?晴美想哭。起码娶了老婆才死碍…烟尘转薄时,见到那个房间的门不见了,外面的光线从那里照进来。原来房门斜斜地倒在走廊上。
「哥哥!」
「喵」一声,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
「福尔摩斯,哥哥呢?」
从门的下面,有甚么黑色物体爬出来──满身尘埃的片山是也。
「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嗯……还好……擦伤而已。」片山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畜牲。我的新西装……」
「傻瓜!在说甚么呀!」
看到片山乌黑一片的脸,晴美噗哧笑起来。
「别笑!真是的,无情的家伙。」片山也苦笑不已。「──不知里面怎样了?」
那里面──简单地说,甚么都没有。有过地板的痕迹、墙壁的痕迹、天花板的痕迹,如今三面都几乎空了。若不留心,差点从门口直直地掉到一楼去。
「很糟糕。」片山摇摇头。
「不过,幸好压力从地板和墙壁穿过去,哥哥才获救的。」
「可能是吧。」片山宛如站在悬崖似的从门端窥望下面的房间。「──喂,那边……」
「嗄?」
晴美也战战兢兢地窥望了一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名少女「大字」倒在那里,衣衫褴褛,脸上、手上、脚上全是血,不过看得出是年轻女孩。
「会不会本来在楼下的房间?」
「不,不是。她是倒在掉下去的榻榻米上的。她是这个房间的。」
「难道是自杀?」
「下去看看。」
片山等人下去时,刚才那个老人冲过来,一脸欣喜。
「你还活著呀!太好了!我早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
片山苦笑。
「在消防车来到之前,这里还很危险。还有,必须关掉煤气总掣才行。」
「已经通知消防局啦。」
「谢谢──福尔摩斯,你现在不是三色猫,变成灰猫啦。」
片山和晴美带著福尔摩斯,打开整个掉下去的房间的门,里面有一座瓦砾之山。
福尔摩斯迅速地穿越那些倒塌的餐橱、柱子之间走进里面去。
「我不行。哥哥,你去看看。」
「知道──我得想想怎样的走法才安全。」
福尔摩斯高声叫,好像发现了甚么。片山钻过橱柜,跨过柱子,终于来到了房间深处。
「怎么啦?发现了──」
话说到一半,片山才发觉自己和尸体面对面──烧焦的皮肤的味道、飞溅的血、惨不忍睹的伤口……片山觉得自己的血也彷佛流向第四度空间去了。他最怕这种惨状。
好不容易匍匐著回来。幸好重要的东西总算看到了。
「怎么啦?又闹贫血了吧!」晴美说。
「不……只是弄痛了腰骨……」
「振作啊!刚才的你好勇敢哦!」
「此一时彼一时……」
片山深呼吸好几次。他没晕倒已算难能可贵了。
「死了?」
「嗯──正确地说,是被杀的。」
「你说甚么?」
「脖子上有绳状物勒过的痕迹。喂,帮我打电话给栗原科长吧。这是凶杀案──」
说到这里,片山整个人栽倒。因煤气爆炸的冲击,以及见到尸体的冲击,他毕竟晕了过去。
「真拿你没办法──福尔摩斯,这里拜托啦。」
晴美出到走廊上,一瞬间呆立在那儿。
有只黑猫坐在眼前,那双绿色的眼睛一直想问甚么似的望著晴美。它就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并且令人有极其严肃的强烈印象。
「第一章:剧院之鬼1」
「那可不行。」桥本康夫说。
长沼和也似乎在期待他这样说。
「等等嘛。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不过……」
「没有不过甚么的。那是大前提哦。成立「奇情俱乐部」时就决定了的,不是吗?」
桥本康夫的说法是肯定式的,如往常般坚定不阿。
「所以我说我知道哇。」长沼和也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总之,听我解释呀。」
「不行。没甚么好讨论的。」桥本康夫用事情已有著落的语调说。「「奇情俱乐部」
是男性专利的社团,女子入会不受承认。那是社团开始时的精神。」
这是位于东京都目黑区的私立上志学院高校。放学后四个男生聚在安静的课室里。
全体都是高校三年级学生。
「喂,桥本,你听我说好不好?」长沼从椅子上探前身子。「懂吗?「奇情俱乐部」
并不是个不让女孩加入的正式社团哦。」
「所以我说──」
「听我讲完!」长沼大声打断他。
说起来,桥本康夫是所谓的知识份子类型。身材瘦长,戴著银边眼镜的他,跟长沼和也相对。长沼个子高大,体格魁梧,脑筋转得不太快。跟口齿伶俐的桥本比较之下,他能胜出的大概只是声音够大而已。
「懂吗──」说到一半,长沼哽了一下。一旦激动时,他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了。下次的文化祭(文化活动节),「奇情俱乐部」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照旧了。」
「即是展出作品罗?那笔钱从何而来?嗄?怎样展出嘛?」
「那个──」桥本第一次表现迟疑。长沼趁势追击。
「如果接受女生的话,就可从学校申请补助金了。那样一来,不就能够参加文化祭了么?」
桥本刚才充满自信的语气完全变了样,他迟疑不决地说:「钱嘛──总有办法的。
搞展览不需要花太多钱……」
「用难看的字体写说明,还有贴出豆腐般小的照片?谁会来看呀?去年还有人加入,是拜特别上演所赐哪。可是,俱乐部的八米厘放映机坏了、银幕太旧太脏不能用,必须换新的。你想从哪里挤出那笔钱来?」
长沼趁势从椅子站起来。桥本耸耸肩。
「那么,问问其他两个的意见好了。」
他似乎判断出,与其和长沼争辩,不如停止为上策。
「──你们认为怎样?」
由于小个子和娃娃脸的关系,常被误认是新生的关谷实,跟长发及肩、有大人风貌的明石一郎对望一眼。
「那个……呃……」说话方式断断续续的,乃是关谷实的习惯。「所谓的──精神吧,我想原则也很重要。不过嘛,在现实里,这个俱乐部也不能维持下去……很伤脑筋的……」
「为何不能维持下去?」
在桥本的逼问之下,关谷马上畏缩起来。
「我说……可能不能维持下去……不过……毕竟……」
「我们高三了。」明石一郎提出通情达理的意见。他的梦想是上大学后,可以自主制作电影。作出人意表的发言,吸引大家注意的「演出」是他的专长。其他时候,他是个十分寡言的男孩。
「那个怎么样?」
「那是我们最后的文化祭了。我们不想它凄凄惨惨地结束啊,不是吗?」
就像说出事先预备好的台词般。说完后,明石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盒,抽出仅存的一支香烟后,把空盒用力一牛「所以要打破原则,是不是?」桥本说。
「原本我就没说不准女生加入哦。所谓的奇情电影,若是没有受攻击的女性就不能成立的嘛。」
明石一说完,长沼马上接腔:「对呀,女生也应该加入才是。」
「时机」似乎太好了些。桥本的眼睛飞快地在长沼和明石之间往返。两人稍微交换一下眼神的情形,被桥本看到了──原来他们事先说好的。
我早知道有古怪,桥本在内心喃喃自语。长沼从未有过如此充满自信的发言。
桥本察悉,恐怕连关谷也早已被长沼说服了。三对一。因为确定了,所以长沼如此强硬。
四个人成立「奇情俱乐部」时,桥本是委员长。那是高一时的事。大家十分顺理成章地认为,没有比桥本更适合当这种领袖的了。他成绩优秀,老师们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假如少了桥本,只有他们三个一起成立这个俱乐部的话,老师们肯定会说「那种坏嗜好的俱乐部令人不愉快」甚么的。
四个人讨论,意见分为二对二时,以委员长的权限,通常会采用桥本的意见。可是,现在是三对一。这时如果滥用委员长的职权的话,长沼等人恐怕全体一致地提出要替换委员长吧。新委员长大概是长沼……开玩笑!岂能让这种家伙骑在头上?
桥本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这时反对也没用。可是,为何长沼突然提出要让女生加入?
文化祭时,俱乐部被承认是正式的社团,只要交出社团费就有办法了,那是事实。不过,长沼从未在意过那种事。他不是那种为麻烦的事伤脑筋的人。
长沼之所以提出这件事,必有理由。
桥本在几秒钟的沉默间,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桥本点点头。「也许你们说得对。」
长沼松一口气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话,招收会员也一定容易得多,对吗?」他望望关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则变更了,大致上有必要听取全体会员的意见来裁决吧。」
「没人反对的。」明石说:「也许桥本没听见,其实大家都在埋怨说为何不收女生哪。」
「──是吗?」桥本木无表情地说:「我不晓得。」
「没有人讨厌女生的吧。」说著,长沼笑了。
桥本摘下眼镜,开始用手帕抹镜片。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烦躁时的习惯。
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桥本在心中喃喃自语。说我「错了」的人,绝不饶恕!
把眼镜重新戴上的手有点颤抖,但谁也没察觉。
「有女生想加入吗?」桥本用平静的语调问长沼。
「对──有哇。」
「谁?」
「竹林明。」
「竹林……有这么一个人吗?」
「高二的插班生。」关谷说。
「咦,你认识她?」长沼的脸色有点没趣。
「在职员室的布告板上见过她的名字,但没见过她。」
「是吗?对了,她从明天起来学校上课。」长沼得意洋洋地说。
「你怎知道的?」明石边吸烟边问。
「嗄?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谈过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来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学生公寓?那不是大学生专用的吗?」
「听说是透过特别关系而租到的。」
「那她一个人住罗?」
「那个当然,一间四叠半(约十三平方尺)大的单位罢了。」
「你怎么认识她?」
「她来拜访我了。」长沼满面得意之色。
「拜访你?」
「她听说我在上志上学,于是说她也会去上志……」
「然后谈起这个俱乐部的事?」
「对。于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桥本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向长沼大声斥责的冲动。他一定是被对方可爱的撒娇攻势所迷倒,然后骑骑笑著接受的──为了那个女孩,他企图改变俱乐部的铁则……「有啥关系?已经决定接受女生加入了。」关谷点头。
「她,在外边等著。」长沼有点难为情地说。
「现在?那就叫她进来吧。」对女生很友善的关谷马上说。长沼匆匆地走出课室。
「一见锺情吧。」明石笑了。
「长沼爱上的,大概是相当健壮的女子吧。」关谷也笑著说。不过,他看起来毕竟很在意新来的插班生,眼睛一直没离开门口方向。
「必须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桥本用事务性的语调说。
「来不及了吗?」明石问。「不是说可以拿到《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DrJekyllandMrHyde)吗?」
「那间公司快倒闭了。日本来的订单不知顾得到没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别的了。」
「波里斯卡洛夫的《科学怪人》或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观众了。
因为上演过无数次啦。」
「毕竟有必要回到原点去。」桥本稍微回复本来的语调。「罗拔维纳的《卡里加里博士》(DrCaligari)、慕鲁纳的《诺斯菲拉切》(诺斯菲拉切是德国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尸之一──译者注)、巴里摩亚的《狂魔》……发掘古典的剧本,必须让大家知道,「奇情俱乐部」绝非一般通俗品味的团体。」
「听说了没有?」关谷说:「有个加入俱乐部的高一学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师那里查询了。他们问「奇情俱乐部」是不是甚么怪诞的团体咧。」
「开甚么玩笑,真是的。」桥本苦笑……课室的门打开,长沼探脸进来。
「我带来啦──来,进来吧。竹林明君。」
在长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进来。
我被鬼迷心窍了吗?
桥本康夫下了电车,从车站沿著河边走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自问。
快十点了。尽管有社团活动,但这么晚才回家的事很少有。由于他们进咖啡室谈到九点,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他不需要为迟归找藉口。桥本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原是教师,他们完全信任自己的儿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属于不稳定的微妙年龄,她本人也有点不按常规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亲待她比较严格。
无论如何,桥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中经常是名列前茅的优异生,他组织稍微怪异的社团的事,父母亲并不加以追究。
上志学院本身有大学,但优秀的学生通常报考国立大学。当然,桥本投考东大或一桥等著名大学也是既定的事实。他本身也有那个意愿,预备班和模拟考试的成绩也保证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来啦。」
走进玄关时,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体出现。
「回来啦。好晚哪!」
「怎么那副打扮。」桥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会感冒哦,傻瓜。」
脱鞋走进屋里时,从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康夫吗?」
「是呀。」
「晚饭呢?」
「嗯──吃过了。」
这样一说,桥本才发觉自己没吃晚饭。
「做了甚么来?哥哥。」信代问。
「社团呀。」桥本走进客厅,抛下书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别拍拖拍到天亮才回家哦。」
「多嘴。赶快换衣服吧。」
「不要!」
瞬间,浴巾差点掉下去。信代连忙两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无意中见到妹妹已经发育完全的胸部时,桥本感觉到心脏的鼓动加速。
──傻瓜!妹妹的裸体,不是从小就看过了吗?
桥本带著不安的心情坐在沙发上──眼睑背后,妹妹的裸像和竹林明的脸成为一体。
竹林明裸身站在那里。
你在想甚么?!好自为之!
桥本甩甩头。可是他知道,他无法忘掉竹林明。从她一踏入那间课室那一刻起,他便一清二楚了……「是美人儿哪。」关谷实说。
「嗯……」明石一郎漠不关心地眺望窗外。
「当她走进课室时,我吓了一跳。长沼的女朋友嘛,我以为没啥大不了的。尽管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吗?」
向来尊重女性的关谷。他把感动表示出来的方式是直截了当的。
「有点──冷冷的感觉。她不适合当奇情电影的女主角。如果袭击她的怪物被那种视线回望的话,可能无法动弹哦。她属于袭击方面的类型吧。说起来,出现在《吸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种感觉么?」
「你好会讲哪。」明石把长发拢上去说。
「但是,不是很大的冲击么?竟然见到绝世美女。」
明石和关谷搭相同的私人铁道(电车)。关谷会在附近的车站先下车,但差距不远。
「对了。她为何给人冷冷的感觉,我懂啦。」关谷点点头。「清一色的黑色服装:黑毛衣、黑裙、黑鞋──简直像丧服一样。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说甚么──那种小处,艺术家型的明石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她所发射出一种类似放射线似的看不见的光芒,像关谷这般单纯的男孩是感应不到的。
在那里的四个人当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桥本等于是个把计算机当眼镜来载的男子;长沼大致上不解温柔,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关谷?他自以为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会看女人表面的关谷,他也捉不住从竹林明内心放射出来的东西。
那是等候被发掘的个性和魅力。那个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导出来,需要像我这样的天才……然后,她也感觉到我里面有互相呼应的东西。在咖啡室谈话期间,从她时不时投向我的视线可以知道。无论怎样吵闹的环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发现对方的存在……「──不是很有趣吗?」关谷说。
「甚么事?」
「桥本埃他为她神魂颠倒啦。」
「为她?你说竹林明?」
「对呀。在咖啡室里,你没发觉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车了。再见啦。」
「嗯。」
在电车门关上之前,关谷从车厢冲了出去。
电车跑动时,明石重新坐好。对。那家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吗?那种像在熨刚洗过的衬衣的男人,怎会爱上她?
明石在唇端微笑──他们不是他的对手──是的。优秀的人才会爱上优秀的人。
不过,明石在无意识地用鞋尖轻叩地面。这个表现不安的习惯,连他本身也没察觉。
「时间拖晚啦。」长沼和也说。
「没关系。横竖只有我一个人祝」竹林明答。
「平时不必花那么长时间的。但你进来后,不知不觉就拖长了。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补充一句。
「嗯,还好啦……」多少有点不满的神色,使长沼的回答不畅快。
「不过,你是最好的一个。」
竹林明的话叫长沼羞红了脸。
「没有……呃……怎会呢……」他在口中念著意义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没关系呀。已经讨论过的,说应该让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长沼感觉到竹林明的嘴唇轻轻地碰了他的脸一下。
长沼的母亲吓一跳,以为儿子喝醉了。当她知道儿子身上没有酒味时,这回又拿著体温计过来。
「第一章:剧院之鬼 2」
「真的可以打搅吗?」石津刑警问。
「从刚才起,你一直在问同样的事。」片山厌烦地说:「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招待你吃晚饭的。」
「片山兄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只要晴美小姐喜欢就够了……」
说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罢,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块头刑警可以称得上和原始人一样。
对于晴美这种现代女性来说,可能看起来是「可爱」也说不定。
自认不仅是兄长,且等于是晴美的父亲替身的片山,对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没好感。可是,石津这个人嘛──多少有点傻里傻气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两人曾经一同解决了好几宗案件;而由于每次那个比哥哥更爱当侦探的晴美都插手进来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时常跑进片山兄妹的公寓了。
总而言之,由于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议说务必要请石津尝味,于是片山带著他一同回家。
从车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并不宽大,但有不少车子来来往往。两人终于来到那里。
「好高兴哪。」石津那副笑逐颜开的表情,倘若被警视厅的长官看到的话,肯定感叹属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为了我去学做新菜式,并招待我……」
其实还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东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家伙吃吃看好了。」
于是片山带著玩笑的态度提议。其中因由,当然石津无从得悉。
「对了,片山兄,现在在办甚么案件?」石津问。
「那宗高中女生谋杀案罗。」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气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气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户避难,受到表扬咧。你不知道?」
「有过那种事吗?」石津一脸凝重地说。
「报纸也刊登了出来啦。」片山有点不悦。
「那可麻烦了。不过,人说「谣言难过月,过月无人传」。很快的,大家都会淡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来。
片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干吗人家要说我的谣言?」
「因为你在公寓引起煤气爆炸,受到住户「非难」,而且报纸还刊登了出来呀。」
片山决定今晚吃饭时,在他的菜里加点猫粮给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问:「哎,那宗高中女生谋杀案怎样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长不同的人。跟石津谈话,就像用短波收音机接收FM长波一样……「依然毫无进展埃」
「据说那女孩怀了孕……」
「是的。她有恋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堕胎而吵起来。男的勒死女的。为了做成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气开著。」
「太过份了。不是大惨剧吗?」
「可不是?凶手是披上人皮的禽兽埃」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惨死时,片山不由摇摇头。
「凶手是禽兽吗?」石津吓一跳,认真地问:「但是,动物会扭开煤气的开关吗?」
幸好他们已来到片山的公寓,两人的对话才不至于继续混乱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间在二楼。他们正要从外面的楼梯上去时,遇到一个从上面下来的女孩。女孩年约十六、七岁,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于楼梯微暗,看不清对方的脸,然而当片山闪身让她先过去时,她停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片山的脸。怎么搞的?这女孩是谁?
──正当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时,那女孩赫然回过神来的样子,在口中喃喃地说:「对不起。」然后「咯哒咯哒」地下楼梯,小跑步走开了。
「片山兄,你认识刚才的女孩吗?」石津好奇地问。
「不认识。毫无印象。好像不是住在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楼。
「──有客人?」
在门前,石津望望片山,里面传来说话声。
「哎,吃一点嘛,不然对身体不好哦。」是晴美的声音。
「人家不想吃嘛。」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饿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来呀。」
「你好无情啊!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难道你不想找到凶手?」
「找到凶手的话,我要挠破他的脸!」
「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凶手,空著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无论怎么想,那听起来都是二人「对话」。可是,两边都是晴美的声音。
片山敲敲门,喊说:「我回来啦。」
「啊,回来了。」门立刻打开。「石津!欢迎!」
「谢谢……」石津的眼睛顿时一亮,声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吗?」
「不,我一个人呀。」
「可是,刚才你不是在说甚么吗?」
片山环视屋内。房子并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没别人在。
「哦,你们听到了?那个叫即时传译。」
「即时传译?」
「它们两个的对话罗。」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间角落的黑猫,以及看著它前面摆著的碟子的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叫它多吃一点,但阿黑甚么也不吃。」
「因此你一个人演两个角色,你也很游闲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来,石津,进来吧。晚饭准备好啦。」
「是是。」石津战战兢兢地进入屋里。虽然他个子很大,却有畏猫症。
「几时变成两只的?」
「三只。」片山说:「这里有一只经常挠人的。」
「好失礼呀!」晴美瞪著片山。「那只猫哇──」
「就是刚才谈起那个野田惠子养的猫。」片山说明一番。「它有意跟著主人死哪。」
「了不起。区区猫身。」石津深受感动的样子。「我也是,万一晴美小姐有甚么不测的话,我也跟著去。」
「唷,好感动。」晴美笑著走进厨房去。
福尔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猫面前,但黑猫只是眨眨眼睛,完全不表示关心。
「是不是东西不好吃?」片山问。
「没有的事。」晴美拿著锅子进来。「因为跟我们待会要吃的一样。」
「一样?」
「对。阿黑如果不吃的话,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吗?」晴美半带认真地说。
福尔摩斯往玄关走去,然后衔著一个白信封回来。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体缩校「咦,是甚么?」晴美用手接过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谁?」
「甚么也没写哦。连收信人也没有。」
「邮递区号也没写吗?」石津问。
「即是直接放进这里来的啦──不会有剃刀在内吧。」
「你有仇人吗?」晴美开了封口。「──好可爱的信纸。呃……片山义太郎先生。
好极了,有「先生」的称呼。」
「别说多余的话,读下去。」
「说甚么呢……突然给你这封信,可能吓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从以前偶尔在路上遇见你之后,我的脑海中就占满了你的影子。偶尔见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知道不能这样做,但我到处调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视厅的名探的事;你在令尊殉职后带大妹妹的事;你继承令尊的遗志,成为搜查第一科的能干刑警的事……你正如我梦想中的一样。不过,我才十六岁,在你眼中只不过是小女孩吧。就这样从遥远的地方爱你,我已心满意足了。这样子给你这样的信,其实是很难受的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无路了。拜托。如果你觉得我有点可怜的话,明晚七点钟,请到以下地图所示的咖啡室来。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来,我也绝不怪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梦的声音说:「我刚才读的,肯定是日语吧。」
「听起来好像是的……」
「但……能信吗?」
「难以置信。」石津马上说。
「喂,让我看一下。」片山从晴美手中拿过那封信迅速过目。
「哥哥,有无头绪?」
「不……完全没有。」
「可是,她说「走投无路」是指甚么?」石津侧侧头。「是不是找不到厕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甚么嘛?」
「如果从实招来,我就原谅你。」
「从实招甚么呀?」
「你没弄大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说甚么……」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无路,又说你觉得她可怜甚么的话,不是只有怀孕这件事吗?」
「你看清楚!她说「从遥远的地方爱你」哦。从遥远的地方能使人怀孕吗?」
「说的也是。」晴美还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对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来。
「怎么啦?」
「不,片山兄也太会开玩笑了。」
「开玩笑?」
「这是你自己写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欢迎,对我产生嫉意,于是,为了表示你也有女性青睐,所以叫那个女孩代笔写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蛮高明的嘛。」
片山握紧拳头。晴美连忙说:「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恋著哥哥呀。一定是的。」
「不是这样写的吗?」片山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轻声喃语。
「──对了。」片山想起来。「刚才在楼梯擦身而过的女孩。她一直盯著我。石津,记得吧?」
「嗯。不过……不是她吧?因她长得相当可爱哦。」
晴美拚命憋住笑意。
终于吃晚饭了。晴美的新菜式也总算平安无事地塞进胃袋。
「好了,怎么办?」晴美说。
「甚么事?」
「刚才那封信呀。明晚七点,你会去那间地图上的咖啡室吗?」
「不……不行呀。」片山有点遗憾似的摇摇头。「做我这行的,怎知道七点钟能不能回家?」
「怎么突然对工作热心起来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吗?」石津说。
福尔摩斯叫了。它的脸转向玄关方面。
「有谁在外面?」晴美站起来。门外传来匆匆远去的脚步声。晴美冲到玄关,把门打开。往楼梯奔下去的是个穿深蓝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脸出来。
「不是刚才那个女孩么?她也穿那种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迳自奔下楼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头喊一声:「石津!你也来!」然后追在晴美后面。
走到大马路时,已经不见女孩或晴美的踪影。
「喂!晴美!你在哪儿?」
这样喊时,从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脸。
「在这儿──她不见啦。」
「跑到那边去了?」
「不晓得。因为这里的街灯坏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条路去看看。石津,对不起,麻烦你绕去公寓后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并非刑警的晴美变成指挥官。
片山依她所说的快步跑到马路那边去。走了五十米左右,变成十字路,路上行人很多。无论走去哪个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弃了。回到公寓时,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里。
「──不行?这边也没有。」
「不过,既然她爱片山兄,为何逃跑呢?」石津说:「也许在近距离看到真人后,跑来取消那封信也说不定。」
「随你说吧。」片山赌气地说,上楼梯去了。
「──喂,大门开著吗?太大意啦。」
福尔摩斯出到走廊,一见到片山等人就高声叫。
「怎么啦?催食物?」
正要走进玄关的片山赫然止步。那个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著深蓝色毛衣、深红色裙子,是一个个子娇孝轮廓可爱、眼睛闪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过啦。」晴美说。
「呃……」少女用挤出来的低沉声音说:「你是片山……义太郎先生吗?」
「是的,你呢?」
「我叫……桥本……信代。」
说完,少女全身软瘫瘫地伸开两手向片山扑过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么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关系哪。」晴美把双手交叠在胸前。
「看来不寻常哪。」石津也学她把双手交叠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帮你哦,自己处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绕到少女背后的右手伸出来给晴美看。晴美倒抽一口凉气──片山的右手被黏乎乎的血弄湿了。
「她是不是说她叫桥本?」
「对,好像是叫桥本信代。」
「她没带地址或电话之类的身份证件……」片山叹息。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发生一连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来。
病房中微暗。自称桥本信代的少女,继续昏睡在床上。
「──甚么声音?」站在拉下的百叶帘旁的晴美回过头来。她听见「咕──嘎──咕──嘎──」的类似坏掉了的换气装置的响声。
「他!」片山说。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让他睡一会吧。」
「罕有地说起体贴话来啦。」
「要吃我一脚吗?」
这是单人病房,因为只有这间空著。由于晴美的冷静沉著行动所致,突然受伤的人得以被救护车顺利地送到这里来。信代在值勤医生的护理下,尽管严重失血,但生命无大碍,三人得悉后都安下心来。
「今天请假好了。」晴美打著哈欠说。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请假,不要紧吗?」
「没关系呀,反正空闲嘛。」
「这样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无几的待遇哪。」片山叹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边罗。我可不能随便请假。」
「好哇。不过,丢下恋人不理,可以吗?」
「她不是我的恋人!」片山愤然强调。
「哥哥!别太大声──」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声,床上的少女动了。
「瞧!你太大声了。」
晴美急忙弯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睑轻微颤抖一下,然后睁开眼睛。
「哦,醒啦──感觉怎样?你认得我吗?」晴美温柔地和她说话。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温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坚定的声音说。
「嗯,是的,你叫桥本信代?」
「是的。」她点一点头。「我……为何在这地方……」她打量室内。
「你到我们的公寓来,被刺伤啦。记不记得?」
「说起来……啊,对呀。」
「看到歹人吗?」片山走近床边说。
「你是片山先生吧。」桥本信代有点腼腆地笑。「那封怪信,吓你一跳吧。」
「对哥哥来说,那是空前绝后的大事啦。」晴美说。
「用不著你说多余的话。」片山沉著脸。「呃……刺伤你的是怎样的人?记得吗?」
「不。路太晤,突然从背后偷袭的关系……我发觉有人站在背后,正想转身之际,腹侧一阵剧痛……」
「在哪儿被刺伤的?」
「公寓旁边的小巷里──那封信的事使我觉得羞耻,我又走到你家门前去,而玄关似乎有人要出来了,于是我急忙跑出来躲藏。」
「然后在那里被刺伤──如果你高声喊就好了。」
「我没想到伤势那么严重,而脚步声走远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应该躲起来的,于是我想好好解释并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门口。然后觉得腰部一带发冷,膝头力气虚脱……这时片山先生回来……我只记得这么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侧侧头。「印象中有被谁狙击过吗?」
「不晓得。」桥本信代摇头。「呃──时间过了多久?」
「啊,对了!必须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么?」
「好。」信代率直地点头,并说出号码。
「对不起,有劳强调一下说伤势没甚么。」
「好的。」
晴美拿著抄下号码的字条,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声。跟女性在一起时,通常因紧张而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即使对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惧症」愈来愈严重了。
「呃……和你谈话,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
「对。疲倦对伤口不好,对吗?呃,说到疲倦嘛……即是说……关于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说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伤的原因,会不会呢?」
信代似乎一时无法理解片山所说的话,呆了一阵,终于缓缓地摇一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不知道……我想不会有那种事……」
「那么,可以说出来吗?你想商量甚么?」
就在这时候,「嘎」一聋彷若猛兽从午睡醒来的声音传来。石津打著大哈欠醒了过来。
「喂,不能安静地打哈欠吗?」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暂时忙碌地把眼睛又开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现在自己所处的状况的样子。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极啦,没有大碍。」
「给大家添麻烦啦。」信代说:「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顿时涨红了脸。
「那个……还没肯定……实际上……」
一个大男人──名副其实的「大」男人──红著脸、扭扭捏捏的模样,叫人「不忍卒睹」。
「片山先生,对不起。」信代说:「有一个人,我想通知他有关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这样写。电话是……」
片山记下来。
「我马上打给他。」他说。
「对不起。我……有点累……我想睡一会。」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当护卫员,陪著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称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干劲十足地点点头。
片山走到走廊时,刚好晴美走回来。
「她的家人大概马上来啦。信代一夜未归,他们好像担心得一直没睡。一下子就来接电话了。」
「还有一个。这个也帮她打打电话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两人往医院门口旁边的红色公共电话走去。
「有十圆硬币吗?我的用完了──几号?」晴美拨号码。「她说爱上了哥哥,自己却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问了没有?」
「她说累了,待会才问吧。」
「哦──一直没人接听哪。这个时间的关系,不是没道理。」
尽管如此,晴美还是耐心地等著。终于对方拿起了话筒。
「明石宅……」困倦的男声。
「明石一郎先生在吗?」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话叫旁边的片山瞪大了眼睛。晴美完全不加理会。「你认识桥本信代小姐吧。」
「桥本……嗯,知道。是同学的妹妹。」
「她被刺伤了,现在住院。」
隔了一会。「被刺伤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么搞的?」
「不晓得。被甚么人用刀──」
「伤势如何?」
「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
「信代小姐说要联络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谢。」
「还有──她──喂喂?」晴美愤然。「挂断了!何等无情的男人啊!」
「他不来探望?」
「我还没说出医院名称哪。这男的算甚么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静点──说起来很怪。为何她会在我们的公寓附近被刺伤?」
「没听说有路上狂魔出现呀。」
「那女孩似乎有难言之隐。她在隐瞒甚么?」
「那还用说。写情信给哥哥,不是不正常吗?」晴美一本正经地说:「咦,石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从走廊走过来。
「她想喝茶。到哪儿去找茶呢?」
「我来问问看。」晴美说。
「拜托了。」
「喂,石津,你应该留下来才是。赶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说。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说了甚么?」片山问。
「嗯。」
「说甚么?」
「她说她想喝茶。」
片山摇头叹息著打开病房的门。
「──啊!」
两人呆在当常床是空的。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桥本康夫面无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儿?」
「那个,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说。
「不要这样,康夫。」父亲劝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责任。」石津十分沮丧。「我不该让病房空著。」
──医院已经迎接了晨光到来。
信代的双亲和兄长赶来一看,发现受伤了的信代不知所踪,他们想咬片山他们一口也不是没道理。
「总之,我们得到当地警方的协助,在这一带搜索著。一定──」
片山正在拚命分辩时,晴美跑过来,还拉来一名护士。
「哥哥!」
「怎么啦?」
「她说她看到一个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轻力壮、身材圆滚滚的护士有点惴惴不安的样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说说看。」
「嗯。当时我站在急症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说有急症病人送来,所以在那里等候。然后,一个穿深蓝色毛衣的女孩从走廊过来,脸色有点苍白,我以为是灯光微暗的关系……」
「你没和她说话?」
「说了。我问她「怎么啦?」她说:「我是来陪妈妈的,她有东西要用,我出去一下。」因她步伐稳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让她过去了……」
「其后没再见过她!」
「嗯。救护车马上来到,兵荒马乱的。」
「谢谢你。」
护士走开后,片山为难地摇摇头。「看来是信代小姐没错了,但她为何自己走出去?」
「谁晓得?」康夫瞪著片山说:「为了逃避责任,你故意叫那个护士这样说的吧!」
「康夫!不要说了!」外表耿直的父亲责备他。他紧闭双唇,把脸扭过一边去。
「抱歉。小儿无礼……」
「不,担心是当然的。我也很担心。倘若这么可爱的妹妹失踪了的话,我也会狠狠地揍那个监视的家伙一顿。」
石津忙不迭地退后两、三步。
「对了。」片山把话说回正题。「信代小姐有没有与人结怨之类的事?」
「那孩子性格开朗,不会和人争吵的。」信代的母亲谎:「无法想像她会有那种仇人。」
可是,没有仇敌的话,就不会被刺伤了。
「她最近有没有闷闷不乐的事?例如──为男朋友的事之类。」
「那是不可能的。」母亲充满自信地说。
「即是说……」
「假如有那种事的话,她会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师,无论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处理。」
晴美想,对著这样的母亲,一定甚么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为商量之前,大致上已猜到会有怎样的答案──晴美发觉康夫飞快地向母亲投以嘲讽的一瞥。
「哥哥怎样?」片山转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过甚么?」
康夫轻轻耸一耸肩。「不知道。」他说。
戴银框眼镜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脑子在想甚么。他予人阴沉的印象。
有个耿直的父亲、曾当教师的母亲,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内容可能相当曲折哪,片山想。
「──哥哥也这样想?」晴美说:「看人的眼光愈来愈敏锐了,不是吗?」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医院的玄关,沐浴在晨光里。
「万分抱歉。」石津依然垂头丧气。
「不是石津的错。她本人想逃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这样说,我更加难受。」
「那就用头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说:「有时间嘀嘀咕咕的话,何不去找计程车公司问问看?」
石津露出震惊的表情。
「她受了伤。如果跑太远,伤口会裂开。她不在这附近,一定是坐车走了。那个时间,只有计程车,不是吗?」
「对呀!」石津双眼发亮。「我马上去查查看!」
他又冲进医院去了。
晴美盯著片山。
「干吗不早说?」
「刚刚才察觉的。」片山也很老实。「但……那女孩有甚么打算?给我情信,被人行刺,这回又失踪了。」
「那三件事情怎样连结起来呢?好像三题单口相声似的。」晴美「肮一声按住口。
「忘掉福尔摩斯了!必须给它预备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顺便做我那份带来吧。」
「你找个地方随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晴美快步走开。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
「长沼同学……」
轻声的呼唤,长沼和也转过身去。
「你在这儿呀。」
长沼那张木讷的脸,立刻像被压扁的赛璐珞(假象牙)面具般皱成一团。那是他尽力挤出来的魅力笑脸了。
「抱歉哦,把你叫了出来。」
竹林明从树荫背后走出来。
这里是上志学院高校的讲堂背后。被夹在讲堂建筑物和围墙之间的狭缢地点,午休时,几乎没有学生到这里来。
「午饭吃过了?」竹林明问。
「嗯。面包加牛奶。五分钟就吃完啦。」长沼耸一耸肩膀。
「不行呀,那样子。」竹林明一脸认真。「会搞坏身体的。你这样做运动的人,必须好好吃午餐才是……」
「我妈妈太忙,她没时间给我做便当。」
竹林明两手交叉在背后,稍微侧著脖子想东西的样子。那个姿态变成一幅美丽的画,长沼看呆了。
上志学院高中以上的学生可以穿便服上课,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裳,女生都可随意穿。但不知何故,竹林明总是一身黑。当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时是毛衣,有时是洋裙,却总是清一色的黑。
拜此所赐,竹林明在班上被冠上「竹林未亡人」的绰号。不过,实际上黑色非常适合她。
看呆了的长沼,没听见竹林明说的话。
「你说甚么?」
「我说呀,从明天起,我做便当给你哪。」
长沼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样不好哇。」
「没关系。一人份和两人份所花费的时间差别不大。」竹林明微笑。
「那……多谢了。」
长沼想,如果周六、周日也有便当就好了。如果课程全部停止,换成吃便当时间就更好了。
「对了,有事拜托。差点忘了。」竹林明拍一下手。「哎,有件事务必请「奇情俱乐部」合作。」
「请我们的俱乐部帮忙?」
「哎,拜托。」竹林明向长沼合十。
「喂,别来这一套──」虽然天气不热,长沼却在抹额头的汗。「怎样的事情?」
「其实呀,是水口同学来找我商量的。」
「水口?戏剧部的?」
「对。她的头衔虽是副部长,但因现在三年级学生没实质活动的关系,她等于是实际上的部长了。」
「我晓得。」长沼说。
水口聪子是个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视的少女。由于她戴著长形眼镜,所以有「望远镜」的绰号。不过,她的确有演戏的素质,在学园祭的舞台上,每次都等于是她一个人在支撑场面。
「她说「奇情俱乐部」只有我一个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问问看……」
被称作「大人物」,长沼更加喜形于色。
「说说看,是甚么事?」
「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奇情俱乐部」的人参加。」
「参加?你指演出吗?」长沼瞪大眼睛反问。
「对。这次呀──还是秘密哦──听说是创新的剧本哦。作者保密。」
「是学生写的?」
「对。听说相当不错。恐怖的模仿滑稽作品(Barody)。」
「模仿滑稽作品?」
「即是──用喜剧的手法来演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没读过,所以不知道内容,水口同学说是那种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演戏呀。」
「不是太难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边,露出可怕的脸给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轻轻搭住长沼的手臂。长沼感到身体好像有电流通过。
「可怕的脸……」
「换句话说,必须请恐怖电影的著名主人翁登场才是。「吸血尸」、「海德先生」、「剧院之鬼」、「科学怪人」四个出常」
「大家一起出场?」
「对。当然,剧戏部的人也可以演这些角色,可是他们都没看过那种旧片呀。」
「说的也是。」
「光凭照片来模仿装扮,毕竟演不出像样的动作和习惯甚么的。因此她说「奇情俱乐部」的人一定知道得更详细,你们一定看过很多次这些电影,可以演得像真的一样……」
「那个当然。大家看都看腻啦──可是,四个人?需要那么多吗?」
「唷,你们不是四人组吗?桥本同学、关谷同学、明石同学,还有长沼同学……」
「那是不可能的!」长沼提高声音。
「噢,为甚么?」
「他们不干的。不──关谷可能会答应,因他喜欢出风头。不过,明石和桥本,特别是桥本那小子,如果听见这件事,他会勃然大怒的。」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呀。哎,想办法和桥本谈一谈嘛。」
「谈谈是可以……」长沼不情不愿地说:「但不能保证有回音哦。」
「那就拜托了。希望今天之内答覆我。」
「今天之内?」长沼反问。「不可能!那种事必须早一点告诉我|」
「是我不好。」竹林明低下头来。「水口同学前些时侯就叫我问你了,但我怕你骂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没法子啦。」长沼搔搔头皮。「啊──今天桥本请假哪。」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了伤甚么的,所以请假。没有他就不能做决定啦。」
「糟糕……」竹林明束手无策。「今天放学后我必须答覆她呀。她们今天好像也要开会甚么的。」
「真头痛。因为委员长是桥本……」
「哎,长沼……」这句撒娇的话说了一半时,竹林明的两手搭在长沼的脖子上,然后,在长沼惊诧期间,她吻了他的唇。不是轻碰一下,而是用力压过来的亲吻。
「──哎,长沼。」变成私语的声音。「好不好嘛?」
那是热情的喃语。
长沼一阵头晕,脚步踉跄。长沼高头大马,当他踉跄时,活像一只大猩猩。
「你没事吧?」
「嗯──好,交给我办。」
重新站稳的长沼用力地点点头。如果现在叫他向美国总统借一百块钱的话,他也会答应吧。不过如果叫他下次的数学ⅡB考试拿一百分……这个可能要重新考虑。
「那你肯帮我罗?」
「对呀。今天委员长不在。换句话说,关乎紧急问题,副委员长必须代委员长作出决定!」
「对嘛。」
「好,你可以答覆戏剧部了。说OK吧!」
「好高兴!多谢!」
竹林明欢喜地跳跃,然后再一次在长沼的脸上印上一吻。
「喂,好了……」长沼羞红了脸。「那我马上去召集其他两个来商议啦。」
说著,他已带著轻快的脚步往前奔去。
目送他离开的竹林明突然回复严肃的脸孔。跟刚才向长沼撒娇时相比,宛若另一个人似的一脸成熟。
然后,她的唇端有点冷嘲地笑了。
一骨碌转身准备迈步的竹林明,突然察觉香烟味道而止步。
白色的烟雾,像蛇一般从讲堂外侧的支柱背后扭曲著爬出来。
「──谁?」竹林明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现。左手把拢长发,右手将香烟放在嘴边。
「明石同学。」竹林明并不表示惊奇。「刚才的登场方式,应该播放主题音乐才是。」
「我看到啦。」明石抿嘴笑著走近她。
「你偷听?」
「我只是来抽烟,偶尔撞见你们在幽会──」
「好古老哦。甚么「幽会」的。」
「喂,竹林君,」明石的语气完全改变,沉重而有含意地问:「你为何加入「奇情俱乐部」?」
他在竹林明周围慢慢踱步。
「因为喜欢。」
「假的。」明石顶撞地说:「你另有目的。对不?不然,你不可能假装爱上长沼那家伙的。」
竹林明扬声笑起来。
「有甚么好笑?」
「其实你在嫉妒,对不?」
明石的脸僵住了。
「胡说!不……你说对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后退。
「为何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纵长沼,没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对他微笑一下,他就像糖果般溶掉。干吗吻他?」
竹林明背靠著讲堂的墙壁,明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竹林明浮起笑意,不见恐惧,也不生气。
「我要吻谁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炸似的叫道。「可以让你吻的,只有优秀的人而已!像我这样的人而已!」
明石深呼吸几下,镇定情绪。
「怎样?你也吻我吧!」
「为甚么?」
「今天,那家伙要召集我们。我会反对你提出的要求哦。」
「他已经接受啦。」
「那种人的立场不稳定,只要我滔滔不绝地说一顿,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且,如果桥本知道这件事,他不会放过长沼的。」
「如果吻你会怎样?」
「我会站在你那边,桥本也会答应。」明石的脸凑近竹林明。「──怎样?」
竹林明闭起眼睛,眼皮微微颤抖,嘴唇微开。明石的嘴唇接近她那光润的朱唇──冷不防,竹林明迅速滑过一边溜了。
「为甚么?」
「我讨厌烟味。」竹林明转身就走。
「喂!我反对也无妨吗?」明石的声音掷向她的背影。
竹林明只是把脸转过来,答说:「随你喜欢。」就这样走开了。
明石那因愤怒而发抖的手,将香烟摔在地上。
竹林明出到校园,没有直接回校舍,在玩足球的男生们的横目注视下,她向女生们聚集的一角走去。
围成一圈的女生们不知在干甚么,哗哗然发出叫声。
「不行呀!它会挠人的。」
「来来来……这个给你,过来这边。」
「不行不行,它的背弯起来了,在吼叫著哪。」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学,问:「怎么啦?」
「有只黑猫,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轻轻分开人群,走进圈内──毛色很好的黑猫似乎相当激昂,龇牙咧嘴地发出威吓的叫声。
「它受惊啦。」竹林明说:「你们太吵了,它以为你们对它不利。」
竹林明向黑猫走近。
「竹林明!它会挠你哦。」同学喊。
「别吵──来,没事的。别怕。」
黑猫十分谨慎地用绿色的眼睛凝视竹林明。她蹲下身去,轻轻伸出右手。
突然,黑猫的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动了。有人「哗」地喊了一声。
竹林明的右手背上出现三道伤痕,鲜红的血滴在地面。她的手缩了一下,立刻又若无其事般伸出来。
她的指尖碰了黑猫的眼睛之间,开始轻抚它的毛。黑猫一直不动。最后,她的手指绕到黑猫的下巴下面,开始抚摸它。
黑猫就这样坐著,闭起眼睛接受她的抚摸。
「乖……已经没事了。」
竹林明低语。周围的女生们也一同静下来观看。
黑猫开始舔竹林明的手背,用它粗糙的舌头,一心一意地舔她流血的伤口。
「谢谢……没事的,没啥大不了的伤。」竹林明两手抱起黑猫贴近胸膛。「你从哪里来?」
「──嘿,原来在这里呀。」
一个高高瘦瘦、西装打扮的青年分开女生们走过来。他有一张娃娃脸,予人好好先生的笑脸。
「你的猫?」竹林明问。
「是的,不知几时不见了──」片山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
后来,片山这样对晴美说:「黑衣女孩抱著黑猫,抚著猫头,看著我微笑。当时──是真的──女孩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
在说明片山何以跑来上志学院前,先让我们跑去附近的空课室,看看「没有委员长」
的「奇情俱乐部」干事会的情形。
「──我喜欢这种玩意儿。」
听了长沼的话后,关谷显得兴冲冲的。
「明石,你觉得如何?」
长沼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因他十分明白,如果明石反对就麻烦了。
「──桥本会怎么想呢?」明石说。
关谷也认真起来。「对呀──毕竟要桥本也一起做决定才行。」
「可是,那样子就来不及了。」长沼拚命游说。他不敢说已经答应人家了。
「桥本会反对哦。」关谷说:「他一定勃然大怒,说是对「奇情俱乐部」的侮辱。」
「可是,我觉得不妨合作。关谷也这样想吧?如此一来,今天只有三个人,二对一哦。」长沼说。
「但我……」关谷迟疑。
「你干甚么?刚才明明赞成──」
「可是,桥本为她加入的事很生气哦。如果再加上这样的话……」
长沼烦躁极了。那个他当然知道,不需要关谷特意告诉他!
「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关谷说。
「都说不可以──」
「有啥关系呢?」明石打断说。
「甚么没关系?」长沼困惑地问。
「我是说,不如接受戏剧部的要求吧。」明石木无表情地说:「这就变成三对一了,毋须等到明天。」
长沼露出笑脸。
「是吗!那你赞成罗?喂,关谷你也赞成吧!」
关谷不时望望明石,用含糊的声音说:「既然明石这样说了……」
「好,决定了!」长沼「彭」地用手拍打桌子。「来,你们想演甚么角色?」
「我可不要做「科学怪人」哦。」关谷说:「最「有型」的是「吸血尸」
吧。」
「「吸血尸」由我来演。」明石说。
片山飞快地潜身在桌子后面。
以片山而言,罕有地反射神经和常人一样作动,不然早已被对方发现了。
问题是如何在不让对方察觉的情形下从这里移到门口。对方慢慢走向桌子之间。
总之,这样下去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必须行动才是。
但一动的话,就要从桌后出去。片山四肢匍匐在地,屏住呼吸沉思。
「镇定。镇定啊──应该有办法的。」他告诉自己。
对呀,对方往我这边走近来,即是在移动著,因此我只要往死角的位置移动就行了。
可能绕远道,但不至于被对方发现,我就得以脱身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碰碰运气看吧!
片山不理手和裤子都会弄脏的事,在地上爬著往前走。「咯咯」的脚步声接近。
片山加快脚步──不,是手和膝头的步伐。
畜牲!为何不能像福尔摩斯那么轻快地前进?
但在千钧一发之际,片山绕到桌子旁边,同时知道对方在桌子前面止步──她看到了吗?
可是,听不见对手的脚步声。成功啦!
片山又往前进发。他沿著房间的墙壁前进。只要沿著墙壁走,肯定可以走到门边。
到房门那边,必须经过四张桌子。从那里到门边,不过一、两米的距离。只要飞快地冲出去就得救了。
但愿谁都不发现……他带著祈祷的心情,经过一张桌子、两张桌子……突然,他的视线角落被某个移动的物体捉祝往横一看,立刻瞠目。
有个女子坐在那里。由于片山四肢匍匐往前的关系,结果,他的视线对著那个女子的脚面。
她盘著腿,裙子被扯到膝头上面一点。于是,那双肉腾腾的大腿正面扑进片山眼内,再加上她的双腿在摇动的关系,白色内裤不时映入眼帘。
片山一阵头晕,全身动弹不得。不过,你可不能想歪。对于有女性恐惧症的片山来说,那个刺激太强了些。
振作吧!还差一点点就去到门边了!
他重新振奋。只要再过一张桌子就抵达目标了!
就在这时候──「啊!」女人叫一声。接著有甚么突然倒下。接著的瞬间,热烫烫的茶「飒」地倒在片山头上。
「哎哟!」片山惨叫著跳起来。
「哗!」女人的惊呼紧随著。「色狼!色狼啊!」
「不是!不是!是我!」片山慌忙站起来。
「咦?阿义,你在这儿呀!」
高高兴兴地走过来的是片山的姑妈儿岛光枝。片山叹息著从口袋掏出手帕来,揩拭他那被茶淋到、宛如涂了发油的头发。因他看见这位姑妈的人影,连忙躲在桌子下,正在设法逃走时,却发生这种意外……「你在那里干甚么?」光枝乐不可支地问。
「呃……我在做实验,据说用茶洗头可预防秃头甚么的。」片山说。
「再浇一点如何?」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新来的女子瞪著片山说。
「阿义还不要紧吧。」光枝当真接受了。「不到三十岁就秃头的,都是有头脑、多劳碌的人哦。」
我不是像傻瓜吗?片山苦笑著想,自己好像不怎么聪明嘛。
「哎,给我一点时间。」光枝总爱突然袭击。如果送子的是鹳鸟的话,说媒来的大概就是这种啄木鸟科的女性了,因她总是忙著找人提亲的关系。
不过,她每次突然造访搜查第一科,都能把当刑警的片山逮个正著,只能说她是天才了。
片山知道反抗也没用,于是死了心,和光枝一同走去地库的咖啡室。
说来不可思议的是,光枝来的时候,那个罗唆的栗原科长每次都不在。说不定这个姑妈在某个秘密情报部当顾问。
实际上,光枝情报之丰富也真令人惊讶。这天也是,在进入正题前,她把所有亲戚的近况有如全景立体画般接二连三地在片山面前展开;好不容易进入正题时,片山已喝了三杯咖啡了。
「──这个怎么样?」
光枝本来正在谈著家教会朋友的孩子考试的事,现在突然拿出照片摆在片山面前。
片山看看照片,问道:「这就是那个考生?」
「你说到哪儿去了?找阿义商量考试的事有何用?」
「那么,这女孩怎么啦?」
「做你的老婆怎么样呀。那还用说?」
片山重新拿起那张照片来看。
「──很久以前的照片吧。」
「新的呀。」
「可是,看上去好年轻哪。」
「娃娃脸嘛。」
「几岁?看起来顶多十六岁。」
「怎会呢?」光枝笑了。「十七岁啦。」
没啥差别。
「十七?十七岁?」片山瞪圆了眼。「开玩笑!我已快三十岁了,她才十七岁……」
「这是缘份嘛。」光枝本是「压力」主义者,但在见面以前是「缘份」优先。一旦开始交往以后,她就会直接或间接地施以压力,纠缠不休了。
「不管有没有缘份,对方太可怜啦。」
「有啥关系?只要对方说好就行了。」
「人家一定会拒绝的。」
「谁知道?各花入各眼嘛。」以媒人婆来说,光枝的口才不算好。「而且呀,你和她因奇妙的缘份而结合哦。这点很重要咧。」
「缘份是甚么意思?」
「阿义,目前你在承办甚么案件?」
「有个叫野田惠子的女孩被杀了。你知道吧。我虽不能防止煤气爆炸的危机──于未然,但因及时叫公寓的住户避难而受奖励。」
「那宗案件啊!」
「甚么?」
「这照片上的女孩的堂妹的朋友认识野田惠子的朋友哇。」
相当遥远的缘份哪,片山想。
「还有,这女孩是上志学院高校的二年级学生哦。」
片山想了一下。「哪间学校?」
「上志高校。你不知道?」
片山终于想起来了。被刺伤而失踪的桥本信代和她哥哥康夫念的正是上志学院高校──这照片上的女孩也念上志?说是巧合也很有趣,可是,何以光枝特地提出上志的名字来?
「这和上志高校有何关系?」
「对呀。被杀的野田惠子,她的男友好像也是上志的人哦。不是很棒吗?」
棒在甚么地方,片山也不明白,不过,现在要找的是野田惠子的恋人。可是,尚未出现过上志学院高校的名字。
「姑妈,你从哪儿打听出来的?」
「从她那里呀。」
「她?」
「照片上的女孩呀。即是她的堂妹的朋友,从野田惠子的朋友那里听说她──」
「等等等等……我有点不明白。」
「是吗?很容易明白的──即是说,那个野田惠子的恋人,好像是上志高校的学生的意思罗。所以──」
「那么,照片上的女孩知道那件事?」
「对呀。如何?想不想见见她?」
「见见看也好。」片山热衷地说。
「好极啦。」光枝差点没拍手叫好。「那么,下个星期天,找间酒店──要不要开房?」
有如此可怕的相亲吗?
「我没空和你谈那种事。」片山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见她。」
光枝彷佛吃了一惊。「但她今天要上课哦。」
「学生本来的样子,只有在学校时才能看见。」
片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室。
「看来他相当喜欢哪……」光枝满意地自言自语,然后满脸困惑。「但是照片和身世书都没带走哇。」
片山准备直接前往上志高校。怎么说?这是谋杀案的侦查工作。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线索!
他干劲十足地回到搜查第一科的房间时,不见科长和根本刑警。看来只好一个人出动了。
「片山先生。」刚才把茶淋在片山身上的女孩喊住他,片山采取逃跑的态势。
「刚才对不起──」
「算了。我没生气呀。」对方反而表现出很愉快的样子。片山松一口气。
「那是误会。」
「对呀。假如传进栗原科长的耳里,可能真的会误会哦。」
「哎,你……」
「你偷看了我的裙内风光,就要陪我一下哦。」她半带笑说看,可是语气好像很认真似的。「那么,明晚留给我吧。」
说完,她回位子去了。
片山呆了一阵,目送她,然后振奋精神,准备外出。
出到外面截了一部计程车。
「去上志学院。」
坐好后,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
「──那间甚么在哪儿呀?」司机的声音使他张开眼睛。
「你不知道?地点是,呃……」连片山也不知道。「等我一下。」
片山下了计程车,赶去刚才光枝和他去过的咖啡室。说不定她还在。畜牲!连地址也不问,我真是……不,可能正是我的作风。
恰好跟走出咖啡室外的光枝遇上了。
「好极啦!姑妈,那间上志学院的地址──」
「我就猜到是这回事。你去拜访人家,却连对方的名字和长相都不懂呀。」
「是吗?」
「呀,这个。身世书和照片。学校嘛──」
把姑妈的说明记下后,片山赶紧回到计程车上。
呜呼!这副德性,难怪每次都被晴美或福尔摩斯取笑。在开动的计程车中,片山开始打瞌睡。蓦地醒来,被不祥的预感袭击。他探探内袋,想想搞不好……望望钱包,片山脸都白了。里面只有一张千圆钞票!
「喂,司机,麻烦你转去东中野。」
「方向相反哦。」
「有急事嘛。」
司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假如他知道片山没带钱,肯定欢欢喜喜地掉头。
片山叫司机在公寓门口等一会,然后走进屋内。晴美带著困倦的脸走出来。
「──找到线索吗?」
「桥本信代那边毫无消息。不过,野田惠子命案方面有一点。说不定这两宗案件有点关系。喂,给钱来。」
「慢著。甚么意思?」
「别管,给我一点钱吧。计程车在等。」
「不说的话,一分钱也不给。」
没法子,片山把儿岛光枝的话重复一遍。
「那么说,桥本信代可能掌握到野田惠子命案甚么哪。不是很有趣吗?」
睡意不翼而飞,双眼发亮。
「好了,快拿钱来呀。」
「等等,我马上准备好。」
「拿钱需要准备吗?」
「一起去呀。」
「喂──」
「不带我去就不把钱给你!」
片山气鼓鼓地坐下。
回到计程车上时,变成二人二猫的团体。福尔摩斯和那只寄居片山家中的黑猫也跟来了。
「它终于肯吃饭啦。」晴美轻抚黑猫的头。「名字怎么办?」
「叫阿黑甚么的不就好了?」坐在前座的片山说。
「没点品味!是雌猫哦,起码要叫「奴华尔」甚么的才对。」
「那样是咖啡室的名字咧。」
「那叫「妞儿」好了。黑是「夜」嘛(「妞儿」是法文译音,有「夜」的意思──译者注),很衬,也有猫的感觉。你觉得如何,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喵」一声表示赞同。于是福尔摩斯和妞儿、晴美和片山(不知何故排名最后)一行人,来到了午休时间的上志高校。
「──警方人士吗?」校长是那种因多虑而患胃溃疡的类型。「我的学生做了甚么──」
「不,只是想和她谈一谈罢了。」片山尽量轻松地说。
「学生叫甚么名字?」
「呃──叫荻野邦子吧。」
「荻野君!她是模范生,长相好、身材也好、歌声也不错──」
似乎没啥关系呀,片山摇摇头。
「总之,只要和她谈一谈就行了。如果可以见到她的话。」
「好的。」校长心情沉重地点点头。「现在午休,她在哪儿呢……请在此稍候。」
校长走出会客室后,片山起身,从窗口眺望校园。
现在的高中生,大家的身形和大人一样。连高瘦的片山也自叹弗如的高大男生、身材成熟一如大人的女生……满身泥泞在校园中跑来跑去的人影已不复见。学校操场本身也不是用泥土造的了。
「完全改变啦……」片山唏嘘感叹。「──咦?」
因他见到晴美跑出校园去了。
看样子有事发生了。片山走出会客室,在走廊上跑。
出到校园四处张望时,晴美也发现片山,向他走过来。
「妞儿不见了啊!」
「甚么──啊,那只黑猫呀。」
「只是稍微没注意的空档……跑到哪儿去了呢?」
「福尔摩斯呢?」
「它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没回来埃」
「没法子呀,它是来去无踪的「风来坊」。好,分头找吧。我去学校操场转一圈。」
「可以是可以……不要紧吗?」晴美问。
「为甚么?」
「不会被搞错是变态佬吧。」
──如此这般,片山遇见了抱著黑猫的竹林明。
「我是荻野邦子。」那少女一踏进会客室就鞠躬。传来「喵」一声答覆。
「咦,怎么……」荻野邦子喃喃自语。
是校长叫她来的,由于她开了门就低著头没看里面的关系,没发觉谁也不在──不,沙发上躺著一只优雅的三色猫,就如房间的主人一样。
「你在那边干甚么?」
荻野邦子喜欢猫。她悄然走近沙发,向它伸手。动物被追逼时会陷于过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但它分辨得出谁是疼惜自己的人。
「毛色好美啊──有人养你吧。你是美人儿哪。」
邦子用指尖去摩裟三色猫的鼻子。猫一直闭起眼睛让她抚摸。
「好可爱!你从哪里来?不可能是那个校长养的猫吧。」
猫不可能回答,她却忍不住和它说话。这是爱动物的人的特性。
「刑警先生怎么啦……」
三色猫倏地跳到地上,邦子随后坐下喃喃自语。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会客室暖洋洋的。可以望见在校园嬉戏的学生。
「快十二点五十分啦。」邦子看表。是米奇老鼠的腕表。五十分时响铃,一点钟开始下午的课。
没关系啦,邦子想。反正是「公事」,占用上课时间也无妨。
「──好困哪。」邦子站起来,走向窗口。她出神地望著校园──啊,大泽君,他和阿雪手牵手走著。他明明有个叫智加的女朋友了。好──揭穿他!
现在高校生的话题尽是这种东西。如果加油添酱说:「我看到了,他们在树后接吻。」任何人听了都会眼睛发亮,嘴里喊说:「嗄?真的?」其实内心不信。即使知道是改编的,还是觉得好玩。
在大人眼中,邦子这世代的孩子令人畏惧,但当事人却不觉得怎样。主要是他们的生活太无聊了,所以要演戏,使自己的生活添加浪漫色彩。
连邦子也是这样,如果告诉甚么人说某人吻了自己(其实她还没初吻经验),听的人也知道是假的,但仍表示惊奇说「啊──好棒呀」。换句话说,明知那是游戏,大家却乐此不疲。
邦子站在窗旁。窗口恰好在门口的对面。邦子背向房门而站。
三色猫──当然是福尔摩斯──走到房间角落坐下。人说春眠不觉晓,然而对福尔摩斯来说,一年到头都是春眠的季节。相对地,它的睡眠很浅。
门钮静静地旋转的声音,使福尔摩斯睁开眼睛。房门是往福尔摩斯所在的地方打开的,福尔摩斯看不见开门的手。
房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开。不是正常的开法。
「喵。」福尔摩斯尖叫。
「怎么啦?」邦子回头。她看到房门开了。然后,站在那里的「东西」的脸也看到了。
福尔摩斯在地面跑两步,然后身体在空中依若直线的轨迹,扑向邦子的肩膀。邦子的身子倾斜一边。
同时,银色的刀光在会客室中闪过。
「啊──」
尖刀插在邦子的左臂上。假如她站直的话,肯定刺中心脏无疑。
福尔摩斯描成抛物线著地。门发出声音关上。
「碍…好痛……」
邦子感觉到有寒意掠过麻痹的左臂。鲜血从左手的指缝间往下滴落。
邦子在原地蹲下去。
「甚么人……」喊不出来。她问走向门口,但头昏眼花,脚步踉跄。她抛身坐在沙发上。剧痛从左臂直贯透脑门,邦子狂叫。
福尔摩斯奔到门边。可是,门钮是圆的,它不可能跳上去转开它。
福尔摩斯环视室内。斜斜对著窗口的地方有个挂衣架,在一支粗棒的周围有勾子。
福尔摩斯飞快地在那个挂衣架和窗口之间看来看去──作出判断了吧,它助跑一下,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粗棒上面有个小圆板,周围安著挂帽子的勾子。福尔摩斯的前肢搭住那块圆板,悬挂在那儿。
福尔摩斯的重量使挂衣架摇晃。总算上到圆板顶上的福尔摩斯瞄准窗口的位置,一骨碌转到对面方向。它用力踢圆板,然后跃下。挂衣架往反方向倾斜,没有回原位,而是倒下。
挂衣架的尖端击破窗口。会客室里响起玻璃打破的声音。
「──甚么事?」
「怎么啦?」
好些在校园的学生跑过来,然后从窗口窥望里面。
「不好了!有人受伤!」
「她流血啦!」
邦子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鲜血染红了沙发的把手部份。
「妈的!」片山摇头。
「总算止了血。」保健室的女人说:「不过,必须带她去医院才行。」
「刚刚叫了救护车。」
片山俯视那个苍白著脸、躺在保健室的硬床上的少女。
抢先出击──凶手以为荻野邦子知道甚么,大概想杀人灭口吧!
可是,这个时机不会是偶然。片山来了,表示想找她谈谈。校长去叫她。她来到会客室。然后,片山出去找「妞儿」,没人在,所以她等著。这时凶手来了……确实是快速的行动。凶手怎知片山会来?从片山和校长谈话到邦子被刺伤为止,才不过十分钟左右而已……总之,那件事待会才说。现在要关心的是荻野邦子的伤势──「你是刑警先生?」邦子张开眼睛。
「是呀。你不要紧吧?」
「嗯。那三色猫呢?」
「它是我的猫。」
「真的呀!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福尔摩斯?」
听了邦子的说明,片山点点头。
「──主人人好嘛,自然猫也受感化──哎哟!」
「怎么啦?」
福尔摩斯挠了一下片山的脚。
「噢,你在哪儿呀──叫福尔摩斯吗?很好玩的名字。」邦子微笑。
「见到凶手的脸吗?」
「嘎?呃……好像见到又好像没见到……」
「见到还是没见到?」
「见是见到的──」邦子迟疑地说:「他戴著面具哪。」
「面具?」
「对。正确地说是面罩。」
「怎样的?」
「「剧院之鬼」。」
「──你说甚么?」
「有部叫《歌声魅影》的古老奇情电影,里面有一个「剧院之鬼」的角色,是戴面罩的。」
「「剧院之鬼」呀。」片山也听过这个角色。
「在骷髅头上只有眼球嵌在那里的脸。」
「嗯,有点印象。那么,凶手戴著那个面罩吗?」
「嗯。所以看不见长相。」
「服装方面呢?」
「穿著斗篷哦。多半是「剧院之鬼」的,不然就是「吸血鬼」的斗篷。」
片山困惑了。这间学校是鬼屋吗?
「可是,为何会有那些面罩、斗篷之类的东西?」
「一定是从「奇情俱乐部」的房间拿来的。」
「「奇情俱乐部」?」
「那是喜欢奇情或恐怖电影的人组成的兴趣小组。在那个房间里,放著各种奇情电影的主角的面具或衣裳哦。」
「「奇情俱乐部」呀──那个房间没上锁吗?」
「不晓得,会上锁吧?我不是会员,所以不知道。我想桥本同学一定知道。」
隔了一会,片山反问:「你说谁?」
「桥本。高三的,他是俱乐部的委员长。」
桥本──即桥本信代的兄长吧。不过,他今天应该没来学校,因他妹妹失踪了。
桥本信代是被尖刀刺伤的。然后荻野邦子也是──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哎,刑警先生。」邦子说:「找我有甚么事?」
「嗄──呃,对。想问问你有关野田惠子的事。」
「谁?哦,遇害的那个呀──但是,你从哪儿听说的?」
片山决定不作答。他不想碰相亲、结婚之类的事。
「听说野田惠子的恋人是上志高校的学生。是真的吗?」
「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敢肯定,但大家都这样说;而且啊,好像是「奇情俱乐部」的人。」
「那个,肯定吗?」
「只是听闻而已──不过,「奇情俱乐部」有十几个会员,不晓得是当中的甚么人哦。」
「是谁告诉你的?」
「忘了。」
「忘了?不是你的朋友?」
「因为是在派对上谈起的嘛。好几个人在吱吱喳喳的,提起野田惠子的事,有人说「我知道她的事哦」甚么的,于是七嘴八舌地乱成一团。当时就有人说:「大概是被男朋友所杀的吧?她的他是上志的人哦。听说加入甚么奇情电影兴趣小组的。喜欢那种东西的人嘛,一定有点不正常。」──的确是那样说的。」
「唔。当时参加派对的是些甚么人?」
「不清楚。大家都随意带朋友来,有几十个人哪,而且我醉了──啊,糟了!」
邦子伸伸舌头。
「不太令人钦佩哪。」片山苦笑。「「奇情俱乐部」的委员长的妹妹也在吧?」
「你很了解嘛。高一的,长得很可爱。虽然我和她没怎样谈话──哎,刑警先生,狙击我的,会不会是杀野田惠子的凶手?」
「那可不能这样断定。不过,对方戴上那种面罩和斗篷想杀你,可能是和「奇情俱乐部」有关的人也说不定。你有甚么头绪?」
「我并没有风骚到如此被仇恨的地步哇。」邦子微笑。
见到差点被杀,却似乎因此而觉得有趣的邦子的模样时,片山感觉到代沟的存在。
不过,不管是谁,如果突然差点被杀,大概不会立刻涌起真实感吧。
保健室的门打开,晴美探脸进来。
「哥哥,救护车来啦。」
「好迟埃好,先把担架弄来这里──」
「现在来著──不要紧吧?」晴美来到床边。
「嗯。托这猫咪的福,我获救了。」
「你们居然在如此荒谬的情形下相亲哪。」
片山「嘘」地捅捅晴美。
「呀?」邦子一时之间感到莫名其妙,盯著片山的脸。「啊!那么说,儿岛阿姨说我的相亲对象是个刑警,原来是你呀!」
「嗯……呃……是这么回事吧。」片山含糊地说:「不过,今天是以刑警身份来的。」
「好意外哪。」邦子说。
「甚么意外?」
「儿岛阿姨说,不要过份期待对方的外表,我以为很糟糕呢!不过,也不算太差嘛。」
邦子被救护车送走后,晴美才敢噗哧大笑。
「有甚么好笑?」片山气鼓鼓地说。
「对不起,因为……咦?福尔摩斯和妞儿呢?」
「又失踪了?」
二人出到走廊看时,恰好看见福尔摩斯走过来。
「咦,福尔摩斯,妞儿怎么啦?」晴美喊。有个抱著妞儿的女生从后面走来。
「嗨,你是刚才那个……」片山说。
「它跑到我的课室外面叫哪。」
「是吗?谢谢。」晴美接过妞儿。「不能随便乱跑哦──不过,好奇妙哪。它好像很快就亲近你啦。」
那女生笑了一下。「因为我喜欢猫的关系吧。」她说:「呃……你们是警方人员?」
「对呀。啊,我不是。他大致上是个刑警。」
晴美的说明总是多说一句。
「发生甚么事?大家都在谣传著,说荻野同学受了重伤甚么的……」
「嗯,被尖刀刺伤了。」
「哗,可怕。」
「她是你的、朋友?」
「不。我是最近插班的,不太知道。我和她也不同班。是谁做的?」
「好像是「剧院之鬼」。」
那女生有点生气的样子。「请不要作弄人!」她瞪片山一眼。
片山连忙说明事情经过。她表示惊奇。
「那是我们俱乐部的人罗?」
「你也加入了「奇情俱乐部」?」
「嗯。」
「是吗?那么,可以带我去那个房间吗?我想看看里面。」
「好的。可是──在上课中──」
「是吗?那就──喔,刚好校长来了。就说是公务吧。」
「你好,刑警先生。事情变得岂有此理了──」校长似乎大受冲击。片山说出情由,请校长写了一张因公务而不能上课的字条,交给那个女生。
「拿这个去向老师解释好吗?」片山说。
「知道。」
「你叫甚么名字?」
「竹林明。」
「竹林君。拜托了。」
竹林明快步走开时,妞儿又想追上前。晴美连忙把它抱起。
「你怎么这样呀?」晴美说。
「大概竹林君和野田惠子相似吧。」片山说。
竹林明弹跳似地回过头来。
「刚才……你说甚么?」
「嗄?呃──野田惠子是这黑猫以前的主人。它似乎……」
「是吗?」竹林明已回复平静。「没甚么。」
她快步走了。晴美抚摸著妞儿的头说:「看到她惊诧的样子吗?她一定是对野田惠子的名字有印象。」
对于愈搞愈复杂的事件,片山开始厌烦。真凶会不会突然向警方自首?推理小说的读者可能会生气,可是对查案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急转变化了。
「校长先生──」片山叹一声。「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看来起码凶手不会马上自报姓名了。
由于会客室的现场有当地的刑警和监证人员在,所以片山被请去校长室。
想起还没请教校长的姓名,于是片山重新自我介绍。那位本宫校长似乎是那种一有麻烦就独自苦恼的人。
「真是……这种事件是敝校开办以来第一次……敝校完全没有校内暴力问题,全是认真的好学生。实际上,这十年来,受到退学处分的一个也没有。这是敝校的优良传统,以及热情的教师们不断努力的成果──」
「请冷静些。」片山连忙打断他,因他好像在朗读学校手册似的。「我猜凶手知道我要见荻野君的事,所以想杀她。换句话说,凶手知道我来的目的。问题是,凶手怎会知道这件事?」
「说出去太不光采了。一切都是由于我领导无方……」
看来本宫校长还不明白说话的重点。
「我提出要见荻野君的请求,然后校长先生就从会客室出去了。你在哪儿找到她?」
「最初嘛……我去荻野君的课室看看,她不在。我问学生,他们说她好像去了三年级的课室,于是我去那边。」
「她在那里吗?」
「嗯──应该说不是吧。」
「即是不在?」
「在三年级的课室外面──我在走廊上遇到她的。她好像有事去那边,办完就回来那样。」
「那么,你在走廊上和她谈话罗。你怎样和她说呢?」
「呃……我说警方的人有事找你,在会客室等你,大致如此。」
「没说为了甚么事吧?」
「因我不知道你要谈的内容嘛。」
说的也是。
「你和荻野君谈话时,旁边有谁在吗?」
「旁边?」
「是的。经过身边的,或从课室窗口听见之类……」
本宫摇头想了半晌,说:「完全想不起来哪。」
那个当然啦。片山也不抱著太大期望。因为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关系,不可能记住当时有谁经过身边的。
「你晓得是在哪个课室前面和她说话吗?」
「这个……」
「在窗口附近吗?」
「这个……」
一言以蔽之,甚么忙也帮不上。
「我──即是有刑警来找荻野君的事,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不,那个绝对不说的。」
总算得到清楚的答覆了。换句话说,凶手听见本宫和荻野邦子的对话。大概是偶然吧。然后察知来意,为了灭口而决心杀了她。他从「奇情俱乐部」的房间拿到「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然后袭击在会客室的荻野邦子……可是,尖刀呢?从哪里得来?不可能如此突然就拿到手吧。
或许从尖刀可以掌握甚么,片山想。
有人敲校长室的门。竹林明探脸进来。
「嗨,来得正好。」片山站起来。
「关于这次的事件,是校方的疏忽──」本宫校长又以解说新闻的语气开始唠叨了。
片山、晴美、福尔摩斯及妞儿等二人二猫赶快离开校长室。
「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在二楼。去那里的途中,片山得悉除了当委员长的桥本外,还有长沼、关谷、明石三个是中心人物。
四个高三学生吗?说不定杀野田惠子的凶手在其中……「里面有面罩、斗篷之类的事,大家都知道吗?」片山问。
「我想是的。」竹林明点点头。「虽然只是听说,文化祭的时候,好像每次都会展览那些面具。」
这样一来,凶手也可能不是「奇情俱乐部」的人了。不过,突然想到要戴上那种面具或斗篷的,若不是和「奇情俱乐部」有关联的人就不会想起来的吧。
「房间没上锁吗?」片山问。
「本来应该上锁的,但因社团最近才成立──以前只是普通兴趣小组罢了。所以,我们要求不上锁……」
在各科目的研究室当中,有道门挂著「奇情俱乐部」的崭新木牌子。
「其实所有社团的房间全部在另一栋楼,但因没空房间,所以临时利用这里做活动室。」
「进去看看──尽量不动里面的东西……」
开门一看,窗口拉上厚窗帘,里面漆黑一片。
「我来开灯。」竹林明先进去了。过了一会,萤光灯亮了。
片山吓得差点跳起来。他的旁边竖著一副骷髅骨,好像想和片山说话的样子。
「──厉害。」晴美喃喃自语。房间并没有乱到像鬼屋。
实际上反而像博物馆。房间虽小,但周围贴满照片的壁布板,「科学怪人」啦、「吸血鬼」啦、「狼男」的脸哦,以及片山不认识的怪人们并排相迎。
瞬间令人产生被鬼怪包围的错觉。
房间中央站著一个披斗篷的「吸血鬼」。当然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让跟常人一般高大的人偶穿上衣服所致。
「是不是做得不错?」竹林明说:「听说是从百货公司的销售处骗回来的塑胶模特儿。」
「这么大怎么搬回来?」
「手啦、脚啦、头啦不是分开的吗?好像是几个人同心合力干的好事。」
「好过份。」片山苦笑。「──那个「剧院之鬼」是哪一个?」
「呃,我想是在里面壁橱中吧……」
房间深处有窗,窗旁有个两面开的壁橱。竹林明走向那边时,福尔摩斯叫了一声,小跑步追越竹林明,在壁橱前回过头来。
「怎么啦?」竹林明好奇地说。
「等一下。」片山阻止竹林明。「可能有人躲在里面。」
「里面?」
片山悄悄伸手去拉壁橱的门──突然闻到怪味。是烟味吗?
「喂,谁在里面?」片山喊。「我开门啦!」
壁橱的门突然打开。
「吵死人啦。」一个长发的男生打著哈欠出现。「难得睡午觉。」
「明石同学!」竹林明大吃一惊。「你在里面干甚么?」
「抽根烟罢了。」明石伸个大懒腰。「上完课了?」
「你叫明石君吗?是「奇情俱乐部」的成员之一吧。」片山说。
「对。你是谁?」
「警务人员。在这种地方午睡,不是很怪吗?」
「我是诗人。艺术家喜欢古怪的地方。」
「里面有「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吧。」
「嗄──哦,阻碍嘛,我把它丢在那边啦。」明石指指地上。「咦,跑到哪儿去了?」
「装糊涂的话,事后麻烦哦。为何躲在那种地方?」
「怎么,想找碴讹诈呀?」
对方之所以生气,多半是心中有鬼。片山即使经验不够,却知道这一点。
福尔摩斯扑向明石的长裤,伸爪勾住他的裤袋吊挂著。
「好家伙!干甚么?」明石闪身想甩开它。
「喂!给我看看口袋里面!」片山用严厉的语调说。这个大概只有初中生管用吧。
「知道啦。」明石耸耸肩。他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盒。是外国烟。
「这是──」片山嗅了一下味道。「不会是……」他看明石的脸。
「大麻哦。要不要来一口?」明石满不在乎地说。
「你做这种事,知不知道后果?」
明石扬声笑了。
「好,跟我一起来!」片山捉住明石的手腕。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声音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呀!」
「咦,石津。」晴美回头说。
「我到处找你们。有事相告。」石津走进来,东张张西望望地说:「片山兄的照片怎么不放进来?」
「甚么意思?」片山吼。
「没甚么──」
「对了,有甚么消息报告?」
「啊,忘了。那个女孩找到啦。」
「桥本信代吗?」
「嗯。据说没有生命危险。」
「喂!」明石突然打岔。「桥本的妹妹怎么啦?」
「啊!是你了!」晴美想起来。「我从医院打电话去你家,你竟不来探望──」
「电话?谁晓得那个!」
「但你不是叫明石一郎么?我通知你说信代小姐被刺伤的事,而你只是「是吗」
一句……」
「我不知道有那种电话!到底是谁刺伤她的!」明石相当激动似的大声叫。
「怎么回事?」石津惊讶地望著大家,手不经意地挥动著。恰好他站在骷髅旁边。
他的手碰到了,骷髅摇晃了一下,往他身上靠去。
「嗯?」石津倏地转向旁边,正好和骷髅打照面。
「哗!」石津嚷著挥舞双手。骷髅的头被打脱,飞向空中,然后像传球似的飞向晴美胸前。晴美本能地接住,又大叫著把头盖骨抛出去。
「信代在哪儿?凶手是谁?」
「到那边去!死人头!」
「喂,头盖骨──」
石津想甩开骷髅而奋身格斗。明石揪住晴美的手责问。片山在追逐滚到地上的头盖头。
「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发生大骚动。
福尔摩斯和黑猫妞儿坐在角落,用冷嘲的眼光观望眼前的骚动,彷佛在说:「这班家伙在搞甚么鬼……」
「第二章: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1」
「看来搜查工作很顺利嘛。」栗原科长愉快地交叠著双手,望著片山的脸。
「对不起。」
「那么,野田惠子的恋人是谁?」
「呃,那个多半……我想是「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的一个……」
「哦。刺伤桥本信代的是谁?为何她要逃离医院?」
「由于她甚么也不说的关系……」
「是谁要杀荻野邦子?」
「大概……是杀野田惠子的凶手吧……」
「原来如此!」栗原夸张地叹一口气。「看样子搜查有大幅进展哪。」
这个挖苦专家!片山很想咬他一口。可能感染到福尔摩斯的习惯了。
「呃,勉强说来,有个叫明石一郎的学生可能有古怪。」片山尽量用理性的声音说:「因他吸大麻烟,他杀野田惠子的事很有可能。」
不太合逻辑哪,片山暗忖。
「科长。」走过来的是监证人员。「那支香烟分析出来了……」
「喔,辛苦啦。怎样?有强烈到令人错乱的程度吗?」
「是的。如果继续吸几十年下去的话,可能会得肺癌。」
片山问:「甚么呢?」
「那是普通的温性「七星」呀。」
「不会的!因为……」
「留在他裤袋底下的叶子碎渣也检验过了,全是烟酒公卖局的制品。以年龄来说是早了点,但他尽了纳税人的义务吧。」
那王八蛋!在取笑人!片山脸都红了。
「啊,了不起!」栗原感慨地说:「你信任人的心情值得尊敬哪。」
被人嘲笑到这个地步,片山也按捺不住了。
「科长,让我再重复一次。很早以前我就递了辞职信,是科长把它收进抽屉里──」
「别胡说。我怎会做那种事?那封辞职信在地下仓库。」
片山说不出话来。栗原叹息。
「真是麻烦的案件。凶手的目的是甚么,毫无头绪。说不定又有另一宗案件发生了……」
搜查第一科科长作出如此发言,若是传出新闻界就变大问题了。盖因栗原的外貌温厚,却很认真地说这些事,所以份外可怕。
「那么,当前你准备怎么做?」
「集中调查「奇情俱乐部」那四个干事。他们当中和野田惠子有关系的是谁,应该有人更清楚才是。」片山说。
「唔。那是常识的线索吧。」栗原表示没兴趣的样子。「总之,先把乱七八糟的事件整理成一个,因为不可能彼此无关系的。」
这点片山也知道,不然就省事了。
「对了,你和那个被刺伤的女孩──甚么荻野邦子的,是不是订婚了?」
「科长!是谁这样说──」
「不是吗?好像是你的姑妈甚么的这样说的。还问能不能申请婚假哪。」
对于儿岛光枝的好管闲事,片山是愈来愈厌烦了。
回到位子,正准备外出时,电话响了。
「哥哥?」
「晴美吗?你在哪儿?」
「医院。你快来!」
「哪里不舒服?」
「傻瓜。是桥本信代呀。」
「又不见了?」
「病危了。好像有性命危险。」
「知道。我马上去!」
片山急不及待地放下话筒,冲出搜查第一科。
不寻常。
从聚集在病房前的桥本家属的苍白而僵硬的脸色上,片山也直觉到情况并不简单。
「哥哥。」离远而站的晴美走过来低声说。
「怎么啦?」
「很危险。大概……不行了。」
晴美的眼里闪著泪光。
片山盯著病房的门──不知为何而向自己表示爱慕的少女。然后在自己的公寓附近被刺伤。现在她快死了……传来「呱哒呱哒」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已猜到是谁。
「石津,安静地走!」
「对不起。」石津的表情也少有地严肃。
「信代跑出医院的理由揭晓啦。」晴美说。
「是她说的?」
「不,医院查到的──她跑去堕胎了。」
片山一时语塞。
「即是说……她那副身子……」
「对呀。被刺伤后的体力已经很虚弱了。这里的医生说,她一定是跑去找无牌医生做堕胎手术……」
「岂有此理!」
「对呀。太虚弱了……撑不住埃」
「跑出医院去做手术吗?她怕医院查出她怀孕的事吧。」
「她想自己处理,不让家人知道吧。我了解她的心情。」晴美喃喃地说。
「是我害她的。」石津也抽泣起来。「假如我好好地看守著她的话……」
「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野田惠子也是怀孕时被杀的。信代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么?」
晴美摇摇头。
「不管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埃」
这时候,不知跑去哪儿的福尔摩斯走来,用沙哑的声音叫著,朝向病房的门坐下。
房门打开,医生出来了。
「医生,怎么样?」信代的父亲用红肿了的眼睛凝视医生。
「进去吧。」医生用无动于衷的声音说:「很不幸,是时间问题了。」
「信代!」桥本康夫冲进病房,双亲跟著。片山等人也静悄悄地走进病房中。只有福尔摩斯宛如雕像般一直坐著不动。
「信代!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桥本康夫的声音颤抖,弯身在妹妹旁边。
信代的脸已了无生气。
「康夫,安静点。」父亲说。
「可是,爸爸──」
「她想说就自然会说的。现在怪责她,太可怜了。」父亲的眼里已有泪水溢出。
信代的头动了一下,张开眼睛。
「信代,大家都在这里哦。」父亲握著女儿的手说。
「为甚么搞成这样……」信代的母亲现在已无教师的影子,回复一个母亲的脸孔。
「抱歉哦……」信代用出奇地清晰的声音说。
「没事了。赶快好起来吧。」
「给花浇水。别忘了。」
「你自己来做不就好了?」
信代深叹一声。「我……累了。」她喃喃地说:「是我的错……不关别人的事……」
「不要说那种话了。」
信代的视线游移著。然后,认出了站在门边的片山。她微笑了。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推他向前。片山来到床边,说了一声「嗨」。
他想说点稍微像样的话,但说不出来。
「片山先生……手……」信代摇动一下她的手。
「哥哥,握住她的手呀。」晴美哭著说。
片山迟疑地拿起信代的手。那只手已完全失去气力,仅仅交到片山手里而已。
「就这样……握住吧。」
「嗯,好哇。」
「好困……好……」
信代的眼睛合上。她的手突然往下滑,片山用两手按祝「医生──」父亲回头望著医生。医生叫片山退到一边,把量她的脉搏,打开信代的眼睑用小小的灯来照。
「──死了。」
不知哪儿响起报十二点的铃声。
「好像守灵似的。」石津说。
片山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不认为那句话适合用在真正的守灵场合。
桥本家沉重而郁闷。信代的遗照在俯视片山等人。照片拍得很好,从那开朗的笑脸彷若随时会跑出奔放的笑声。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并肩坐在角落里。片山和石津打黑领带,晴美穿著黑色洋装。
旁边是福尔摩斯,它还是三色的。最边端坐著的是妞儿。它是黑猫,十分配合这个场面。
访客也似乎不知如何安慰似的,三言两语地哀悼一番就走了。
信代的双亲无言地忍受悲恸的样子。桥本康夫彷佛在内心隐藏某种要爆炸的东西似地一直盯若空中,眼中无泪。片山看得出,他那在膝头上握紧的拳头轻微发抖著。
片山的心情也很沉重。怎么说都好,信代是来造访片山时被刺伤的。即使不能防止事情发生,但是未能和信代好好交谈便变成这种局面的事令他深感遗憾……「爱上片山兄的女性好像都有悲哀的命运似的。」石津以演戏的台词说出那句话,又被片山瞪白眼。
──他想说,我比谁都伤心。
「对不起……」来到门口的是个个子高大、运动员型的高中生。
「长沼君,多谢你特地跑来。」信代的父亲鞠躬。
长沼吗?那个「奇情俱乐部」的四个干事之一。桥本康夫是委员长,长沼是副委员长。
他之所以给人意外的印象,是因大为认为喜欢奇情电影的都是有点不健康的学生所致。
长沼以怪异的表情烧了香后,在信代的双亲面前行个礼。
「信代好可怜哪──」他对桥本康夫说。
「嗯。」桥本康夫简短地回答,仍旧低著头。大概甚么也不想听吧。长沼走到房间的墙边盘腿而坐。
「怎么看都不像男友型哪。」晴美悄声说。
「嗯。这个感觉不对。不过,别人说人不可以貌相……」片山也低声回答。
长沼看起来是被女人骗而不是骗女人的类型。不过,片山没甚么自信,因他不懂男女间微妙的相处之道……「失礼了。」又有一个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在门口致意。
「关谷君。谢谢你来。」
关谷──也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他的个子当然比不上长沼,也比桥本矮校他有一张娃娃脸。不过,样子时髦,头发也梳得服服贴贴的。长沼是深蓝色毛衣装扮;他则穿次色西装,打黑领带。
他到信代的双亲面前坐下来,说了一番吊慰的话。「真的深感遗憾──」
十分周到,的确无懈可击。反过来说,有点冷漠。
「以高中生来说,不是太正式了吗?」晴美说。
「有同感。」片山也点点头。
──俊俏的轮廓,相当吸引女孩子。片山想,这个似乎有调查的必要。
烧完香后,关谷在桥本康夫旁边坐下。
「很不幸哪,信代君──提起精神来吧。」
「谢谢。」桥本康夫冷淡地回答。
「──知道了吗?呃──凶手。」
关谷说话吞吞吐吐的,因为他正说著刺伤信代的凶手,以及使信代怀孕的男人两方面的关系。
桥本康夫似乎也听出关谷的问法之巧妙语意。
「你怎知道?」他问关谷。
「呀?你指……信代君的事?大家都在谈呀。」
「畜牲!从哪儿听来的──」桥本康夫的脸顿泛起红晕。
「人嘴是封不住的。」父亲静静地说。
「可是,爸爸──」
「谁也不能再伤害信代了。」父亲转向关谷。「关谷君,关于信代交往的对象,你有头绪吗?」
「呃……很遗憾,我完全没头绪。」关谷摇摇头。顿了一会,他问桥本康夫:「明石还没来吗?」
「嗯,还没来……」
莫名地一阵生硬的沉默。在谈信代的恋人是谁之后,马上提起不见明石一郎的话题,任谁都会产生明石就是那个恋人的印象。
片山想,假如这是关谷的意图的话,他是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了。
信代怀孕的事尚未公开,却已街知巷闻。恐怕是当事人把谣言传出去的吧?一旦传了出去,就不知道最初说出来的是谁了。纵使当事人不小心说了出口,也不必担心被怀疑。
片山也认识明石一郎。可是,在「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听到信代的消息时,明石大受刺激。假如那是演戏的话,那可了不起了。
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来,轻轻用前肢碰了一下晴美的脚。
「嗯?甚么?」
彷佛在说跟我来似的,福尔摩斯走了出去。晴美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到哪儿去呀?」
见福尔摩斯走出玄关,晴美侧侧头。她穿上鞋,替它打开玄关的门。福尔摩斯快步走到马路去。
马路并没有大到可让大型汽车通行的地步,尤其到了晚上这个时间更是寂静一片。
「甚么嘛,福尔摩斯?」晴美也走到马路上张望四周。
正要说甚么也看不见之际,她发觉了那个人影。有人靠著幽暗的篱笆而站──她对那个轮廓多少有印象。
福尔摩斯率先走上前去。
「是你呀……」传来明石一郎的声音。「噢,是刑警养的猫吧。」
福尔摩斯发出抗议的叫声。
「不是被人养,是我给他面子留下来的。翻译出来就是这个意思。」说话的当然是晴美。
「怎么,是你……」明石走到明亮处。
「你是来上香的吧?为何不进去?」
「多管闲事。」明石耸耸肩膀。
「你喝醉了?尚未成年吧。」
「有啥不对?我可不怕女警哦!」
「我怕呀。因我不是女警。」
「不是吗?」
「是特别顾问罢了。」晴美擅自称封。「不进去?」
「如果进去了,信代会起死回生吗?」明石的脸抽搐著笑了。「露出悲伤的表情,说点哀悼的话,然后让双脚跪到麻痹?我才不干哪。」
「这样强硬有甚么用?你很会喝?」
「嗯,不输给大人哦。」
「那就去喝酒吧!」
明石瞪眼看著晴美。
「──你很奇怪哪。」
「对呀。不过,我知道你真的很伤心。」
明石突然移开视线不看晴美。
「──我和她曾经是情侣。」
「你和信代?」
「嗯。她把我这种饭桶诗人当天才一般尊敬。」
「你太年轻了吧──那么,信代打掉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明石激动地说:「我连信代的手也没碰过!真的!我老爸不信任我。
他想我疏远信代。你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是我老爸接的。他没告诉我甚么。」
「知道啦。那么是谁使信代──」
「假如我知道的话,我一定杀了他!」明石凶巴巴地说。
「好像有内情。」晴美说:「不要责备自己。为甚么会这样?」
明石震惊了一下。他直直地望著晴美。
「你真的不是女警。」他喃喃地说:「女警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如果有话要说,说吧。」
明石把两手插进裤袋里说话。
「没啥大不了。只是──最近,我一直没理信代。别的女孩的事占满了脑袋嘛。
没法子,太在意了。」
「别的女孩是谁?」
「竹林明呀。」
「哦,她……」
「自从她出现之后,甚么都变怪了。」
「变怪了?」
「我们四个──「奇情俱乐部」的,大家本来相处得很好。桥本很严肃,爱挑剔;关谷人缘好;长沼是单细胞,无可救药。不过,彼此彼此嘛,我们四个的感情相当不错的。」
「然后竹林明……」
「嗯。她加入后,大家之间开始有磨擦。长沼对她著了迷,被大家取笑而不自知。
桥本那种人嘛,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为她颠狂。在集会时见长沼和她表现亲昵,他就用凌厉的眼神看他们。关谷我不晓得,因他总是对一切都抱著无所谓的态度──然后是我。我也爱上了她。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她。所以,我一直把信代丢在一边。可能她也想和我商量的……」
晴美发现明石在哭。尽管有点不羁,却是个善良的少年。
「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但你不进去的话,我不知信代的父母怎么想……去上香吧。
也许很傻,但以形式来表示心情也很重要。」
明石沉默片刻,终于微笑了。
「好。就这么办。」
「一起进去吧。」
「我一个人进去好了。」
「好吧。那我待会进去。」
目送明石走进桥本家的玄关后,晴美有点莫名地寂寞又似爽朗的复杂心情。
「来,走吧,福尔摩斯。」走了又止步。「你不走?」
福尔摩斯继续站著,回头去望后面。
晴美也转向那个方向。刚才一直没察觉她站在那儿,是因她全身黑色服装的关系。
竹林明站在那里。
「一言以蔽之,怎么回事?」片山说。
怪怪的日语,却能充份表达当场的气氛。
这里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是打著黑领带,晴美在弄消夜──即把现有的急冻食品放进微波炉去解冻而已。福尔摩斯进入半睡眠状态,像地震般左摇右摆地坐著。黑猫妞儿似乎不是深夜族,在房间角落的座垫上卷成一团而睡,看上去像个黑色的皮球。
「──甚么怎么回事?」
晴美把冒蒸气的肉包碟子放下来。石津那双惺忪睡眼突然清醒过来。
「完全一头雾水的事件呀。到底是谁为了甚么而杀了谁……喂,吃慢一点好不好?」
片山最后那句话是对石津说的。石津把热腾腾的肉包塞进嘴里,边翻白眼边说:「好吃……极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炉煮的食物,味道也不一样!」
「怎会呢?」晴美笑著,她也拿了一个肉包,撕碎了分给福尔摩斯。怕烫的福尔摩斯一直蹲著等肉包凉下来。
「事件起自野田惠子。那个肯定吧?有人使她怀孕,杀了她。是上志高校「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一个──」
「慢著。」晴美说:「虽然说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但不一定是那个人使她怀孕并杀了她呀。」
「说的……也有道理。若是那样,他为何不自报姓名?」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有点取笑人的叫法,这种时候表示「好好想想看」之意。
「对了。有没有向那四个人问过野田惠子的事?」
「──还没问。」片山用拳头敲一下头。
「那当然没人会说甚么吧。」
「唉,又要被科长挖苦啦。」
「常有的事。说不定可实现你的心愿,革职哦。」石津说。
「只有我,退休年日无限期延长,一定是。不过,我为那件事问过荻野邦子,她说是个戴上「剧院之鬼」面罩的人想杀她。毕竟是那四个人可疑。」
「尽管如此,不是有点奇怪么?因为凶手是偶然听见那个校长和荻野邦子说话的吧?
那是分秒必争的情形哦。即是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会客室,是因碰巧妞儿不见了的关系。
是偶然的呀。如此仓促的情形下,何以凶手特地跑去拿那种面罩和斗篷呢?」
福尔摩斯又「喵」了一声。这回是催人注意的叫法。
「喔,尖刀的事。」片山拍膝头。「──尚未找到出处。不管是怎样的杀人犯,也不可能随时带刀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个俱乐部的房间找到的话呢?」
「这样想就合理了。他赶著去拿尖刀,然后见到面罩和斗篷……」
「用来藏起脸孔恰恰好哪。不过──」
「有甚么令你在意了?」
「有必要作那种打扮吗?等于故意宣传说凶手是「奇情俱乐部」的人似的。」
「说的也是。」
「还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谁,也不能单凭那个就断定对方是凶手吧。如果作为杀荻野邦子的动机,未免太弱了些。」晴美说。
不晓得谁才是刑警了。
「唔──总之,那个问题先摆在一边。桥本信代这一边又如何?」
「是我不好。」石津又沮丧起来。
「好自为之──喂……」片山瞪圆了眼,盖因碟子上的肉包完全消失所致。
「从某个层面来说,信代事件满是谜团哪。」晴美不理片山,继续说下去。
「我才吃了一个……」
「为何信代要写情信给哥哥?」
「为何那是谜团?」片山生气。
「唷,哥哥也是的,一照镜子就明白啦,不是吗?」
晴美不经意地说严肃的话。石津大笑──然后察觉片山的眼神,顿时停止笑声。
「信代的情形也是,谁使她怀孕,然后去杀她?那个也是问题。」
「严格来说,是杀人未遂哦。」片山说。
「但她终究死了,等于谋杀啦。如果是同一人干的话。」
「那件事完全没线索埃」
「真无耻啊──那四人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怀孕并行刺她的话,我觉得那个叫关谷的最可疑。」
「不要过度依赖直觉的好。」
「男人的直觉嘛,跟女人的直觉属不同次元(dimension)哦。」
「是吗……」片山幽怨地望著空碟子。「我才吃了一个……」
「目前的问题点大概就这么多吧。」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的脸。「──还有甚么要补充的?」
「你呀,愈来愈像科长了。」片山叹息。「还有一个问题。」
「唷,甚么?」
「我还想多吃两个肉包。」片山说。
当晴美再把剩余的肉包弄热并端来时,片山立刻将两个分到自己的碟子上。
「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来更好吃咧。」石津又若无其事地伸手出去。
「──怎样呢?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晴美说:「桥本信代、野田惠子……倘若是同一个人使她们怀孕并杀害的话──」
「不同的人也可以吧!」片山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有可能杀野田惠子的其中一人是桥本哦。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现在这年代,那可不稀奇哦。高中女生怀孕的事。」说著,晴美突然沉思。
「说来也很怪。不管是信代或野田惠子都好,居然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经手人」是何人哪。」
「她们隐瞒了吧。」
「哥哥有所不知了。」晴美摇头。「懂吗?高中女生之间呀,不可能不知道同学那种事的。女生对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访时甚么也没说出来呀。」
「那是因为令人害怕的刑警带著笔记本到处问的关系,当然不说啦。」
「那应该怎办才对?」
「扮女装如何?穿上水手校服之类。」
「嘲笑人也要有个限度吧!」片山瞪眼。
「假如谁也不知道的话,表示对方不是学生。」
「甚么意思?」
「例如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类……不想被世人知道的男人。」
「结果,凶手的范围愈来愈广,不是更复杂了吗?」
「总之,我想先决问题是叫人潜入她们两个的学校去,从女生的谈话中问出东西来。
然后──」
「可是,没有高中生女警呀。」
「有人选!」石津拍手。
「谁?」
「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石津接下去:「晴美小姐当高中生不成问题哦。以她的清纯、年轻、皮光肉滑……」
「多谢。」晴美苦笑。「毕竟太勉强了吧。」
「是吗?我倒认为晴美小姐穿校服的打扮绝对受落哪。如果印成照片来卖肯定赚大钱。」
「认真一点好不好?不如由你来扮女学生好了。女拳击手会来找你。」
「两个都别讲傻话了,认真地想一想如何?」晴美瞪片山和石津一眼。福尔摩斯也「喵」一声表示同感似地跑到晴美身边。
「做那种事,怎样升级呀。假如哥哥升级的话,警视厅可能倒闭就是了。」
「你还不是在讲傻话?」
毫无成果的乏味讨论。
「我倒有个心水人眩」晴美得意洋洋地说。
「如果有就早点说嘛。」
「应该快到了的。」晴美看看时钟。
「是谁?已经一点多啦。」
就像在等片山这样说似的,玄关传来脚步声,门钟作响。
「来啦来啦。一定是「心水人鸦。来啦,等一下。」
晴美喊著跑向玄关去了。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那段期间,石津的手还是极自然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后一个肉包。
「在等著哪。」晴美闪过一边。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竹林明。
「这么说──」片山边喝茶边说:「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罗。」
「是的。虽是远亲,但我们小时候一起住过,情同姐妹一样。」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来她相当喜欢「黑」的样子。
「对于杀害野田惠子的凶手有头绪吗?」
「那个不清楚。在那之前一年左右,我在忙著准备比赛……」
「比赛?」
「竹林小姐呀,」晴美插口。「今年的学生音乐比赛,得了高校部第二名哪。」
片山瞪大了眼。「你怎知──」
「听竹林小姐说的。」
竹林明噗哧一笑,说:「片山先生兄妹,简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样。」
石津脸色一变。「请不要乱讲!」
「开玩笑罢了。」片山连忙说,因为以前有过一次被石津误会而闭口的经验。
「总之,为了准备那场比赛,我有一年多没旅行,连假日也不外出。惠子也只是偶尔打电话来,没机会碰面。」竹林明顿了一下。「而且,我爸妈去年因工作关系去了名古屋,我到亲戚家借宿,不能用长途电话,更加和惠子疏远了。」
「没有写信吗?」
「现在的女孩哪会写信呢?全是用电话谈事情的──大概出事前十天的事。惠子给我电话了。」竹林明彷佛很难受似地摇摇头。「如今想起来,当时我应该好好听她说话才是。但……三天后的比赛逼近了,我很烦躁。奇怪的是,到了当天反而镇定下来,大概豁出去了吧。但两天前最没自信,神经很紧张。」
「我明白。」石津点头。「我也是。」
「石津,你参加过甚么比赛?」晴美好奇地问。
「小学的游艺会,我演出《宇宙战争》。前一日完全没睡,当天却威风凛凛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别介意,请继续。」晴美说。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点酒,叫我听她说,然后迳自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的心不在那儿嘛,只是适当地敷衍她。讲了三十分钟,惠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大声喊说「够了」,就挂线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转动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声音。比赛得第二名──没有冠军,亚军有两名,大致上算令人满意的成绩吧。其后,向老师还礼啦、去名古屋参加家人的庆祝会啦、练习纪念演奏会等等,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过了整个礼拜才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想起惠子。
可是,因我那样子挂断电话的关系,觉得不好意思和她联络……正在犹豫不决间,那件事发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无心参加演奏会。不过,惠子的双亲也鼓励我,叫我不要为这件事而错过重要的机会……结果,我从那个冲击站了起来,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会的关系。」
不知何时,黑猫妞儿醒了过来,把头靠在竹林明的膝头上。
「是惠子养的猫吧。」竹林明抱起妞儿,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时见过它。它记得我哪。」
「知道它叫甚么名字吗?」晴美问。
「不晓得──你们叫它妞儿吗?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欢。」
「那么,为何你会进上志高校?」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电话。不晓得甚么契机,总之突然想起来了。但因当时心不在焉的,详细内容记不起,只记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的事。又说好像在组织「奇情俱乐部」甚么的。因我一度想进上志高校,而且,我很爱看奇情电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记得她这么提过。」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见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我凭直觉想到,她是被她的恋人杀的──但我无法确定是谁,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我觉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于是你决定自己寻找凶手,是吧?」
「是的。为此,首先我必须进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认识上志的校董,得以马上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双亲不反对?」
「我说为了学钢琴,现在的高校功课太忙了。只要我说为了学钢琴,他们就会马上答应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是。」片山说:「外行人插手杀人事件很危险的,因我见过那种实例。」
他飞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好窝囊哪。」晴美语带讽刺地说。
「没有那种说法吧。」片山沉下脸。石津对片山的话表示同意。
「对呀。不是「警察」,应该换成「片山兄」的说法才对。」
「甚么意思!」
「总之,就如刚才说的,竹林小姐说,她会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里暗中查探。
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乐部」,从那四个高三学生的事查起。当中的谁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为决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来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来想一个人做,不告诉任何人的。但今晚,我听见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对话……觉得不妨把一切告诉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样子竹林明与她有同志的共识。片山有好像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妹妹的感觉。
「不过嘛……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万一凶手怀疑你……很危险哦。还是不要的好。
∫鞍钭右彩牵热舾6λ共辉诘幕埃赡芩赖衾病!?
「这点我也想过了。」晴美说:「因此我认为竹林小姐需要保镖。」
「保镖?」
「对。请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护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说:「我不会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没有人拜托你呀。」晴美说。
「是吗?」
「是福尔摩斯埃」
片山愣了片刻。
「福尔摩斯?可是──它会答应做那种事吗?」
「问问看好了。」晴美对离远拖成一团的福尔摩斯喊说:「哎,福尔摩斯,你愿不愿意跟随竹林小姐?」
福尔摩斯嫌烦似地张开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个懒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边「咚」地坐下。
「一言为定!」晴美拍手。「这样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后是哥哥这边啦。」
「我甚么?我不需要保镖哦!」
「知道啦。不过,你和荻野邦子在等著相亲的关系,起码应该好好保护她才是。」
「相亲?已经相过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亲不算数的。」晴美笑道:「儿岛姑妈一定在等著啦。」
片山叹息。看来我也要请保镖了……
「你们当中,若是有人知道有关案件的事情的话,即刻说出来!」
本宫校长这样说著,然后环视眼前并排而坐的四个人──桥本、长沼、关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内心叹息。像片山这种背著一身劳苦──本人一心以为──的男人,叹息是常有的事。
不该把事情交给校长办的。当他后悔时,为时已晚了。
通常要问话时,把人叫到校长室,而且四个一起并肩「受审」,乃是最坏的做法。
这样做等于叫人不要讲出来。
必须把人叫到其他学生不注意的地点,而且要逐个逐个地问话,不然绝不可能开口说甚么。
「没话说吗?」本宫校长目光炯炯地说:「如果坦白招供的话,衙门也有慈悲可言!」
看来他看太多电视的武侠片集了。
「呃──校长。」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并不表示就是杀人犯哦。」
「是吗?不过,不能隐瞒真相的。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应该有话说的。我是根据那个信念受教育的。校内发生杀人未遂事件,而且,据说杀害别校女生的凶手可能也是本校学生。我在过去所流的汗都白费了!」
本宫校长用拳头大力敲桌子──却把拳头挥落在墨水瓶上。
事务室女孩们忙著拿抹布来擦,在大骚动期间,片山把他们四个带去会客室。
「校长先生常常那样吗?」片山问。明石揶揄地笑了。
「名誉和尊严。他是为那个而活的人。」明石在沙发坐下。「──荻野邦子是在这里被刺伤的?」
「为何我们要……」长沼愤愤不平地说,非常心神不定的样子。
「心情放轻松点。」片山说著,叫他们四个一起坐下。「虽然校长先生那样子说话,但我不想逼问你们。倘若你们当中有人认识野田惠子的话,可以老实地说出来吗?」
四人沉默地垂下头去。相同的动作,有点奇妙。四人的性格和类型完全不同,但这样看时,却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难启齿。」片山放弃了。「如果待会想说的话,跑来找我好了。我会在学校里多留一会儿。不然,到公寓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也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
片山拿出四张名片,把电话号码写上去,交给他们四个人。
「开始上课了吧。你们可以走啦。」片山向他们点头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会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坐下──好了,应该怎么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状况。好像有点线索,到头来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杀野田惠子和行刺桥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为何要杀荻野邦子?
「慢著……」
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无关连。相反地,可能是一连串相关的事件。有必要站在两方面的立场来考虑看看。
片山盘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葱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别是把福尔摩斯「租」
出去的关系,片山觉得自己像看门的华生博士。
「妈的!没头绪哪。」片山喃语。
荻野邦子在这里被刺伤。尖刀的来源不明;而且,「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纹。
会飞刀的人并不太多。若是有学生有那种评价的话……可是,那个情报不容易传进片山耳中。
没有人愿意把同班同学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来,从窗口望著外面。午休快结束了。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边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这样子从窗口望外面的。然后房门悄悄打开……片山站在窗旁。
门钮静静地旋转,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喂。」长沼说:「可以吗?」
回课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甚么?」桥本说。
「呃……那位刑警说的呀。关于野田惠子,」
「忘了它!」桥本说:「不是我们该说的事。」
「话是这么说……」
「和警察扯上关系很麻烦哦。」关谷淡淡地说:「你说虽然知道,但与那宗案件无关,这样警方不会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桥本说:「对了,长沼,戏剧部的事怎么搞的?」
「呀?啊──那个呀。」长沼似乎悚然一惊。「本来想和你商量以后才决定的……
可是那边赶时间……」
「哼。」桥本用鼻子轻哼一声。「你不是想一直瞒著我吗?戏剧部的水口聪子跑来道谢,我吓一跳哪。」
「对不起。其后──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没法子。取而代之,甚么人演甚么角色,由我决定。没怨言吧?」
「嗯,好哇。」长沼即刻点头。关谷和明石对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干。」关谷说:「会被女生取笑的。」
「「阿玛逊的半鱼人」如何?」
「基尔曼?开玩笑吧!」
「是玩笑。」桥本轻笑。「那种扮相演不来的。是「剧院之鬼」、「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科学怪人」……」
「「吸血尸」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贝拉鲁哥西也是,服装一样哦。」
「在他之前的,「诺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个「吸血尸」?」关谷瞪大了眼。「那家伙有魄力咧……谁来演?」
「我想清楚才决定。」
桥本的手插进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后一点跟著。
只有明石静默无声。
片山完全没察觉背后有人影接近。
会客室里铺著廉价地毯,消灭了脚步声。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后,悄悄伸手贴住他的背部,大喊一声「哗」!
片山吓得跳起半天高。
「谁──你呀!」
「刑警先生!冷静!」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吓到你啦!」
「别吓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气。「我很胆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样胆小,我可不嫁给你哦。」
片山苦笑。「伤口没事了?」
「其实应该吊著手臂的,但已没大碍。如果被抱紧的话,可能有点痛。」
「扮成熟哪。」
「哎,听儿岛阿姨说,片山先生很纯情的。」
「现在执行任务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袭击时的事。当时你站在这里吧。」
「对呀。」
从房门到桌子之间有五米距离。飞刀命中并不简单。
如果进来行刺的话,桌子和沙发变成干扰。凶手应当不晓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
换言之,凶手是突然决定投出飞刀的……「在想甚么?」邦子问。
「当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饿了心情不好咧。」
现在的女孩玩笑开得很过份哪,片山拚命挤出笑容。
「──你被刀刺伤后,房门关上了吧。其后有听见凶手逃走的脚步声么?」
「痛得要命,没顾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没怜恤心哪。我不要跟那么无情的人结婚。」
这是女孩子令人困扰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须合作才行。」片山讨好她。「待会请你吃甜品,如何?」
「真的?让我想想。」邦子的语气完全改变,坐在沙发上。「呃……有一阵子不太感觉到痛嘛。有点麻痹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见到「剧院之鬼」的面罩,房门关上……对!那边!他往左边跑了。」
「肯定吗?」
「嗯,没错,左边哦。听见「哒哒哒」,很清晰的脚步声。」
「好,谢谢你──这么说来,凶手大概是经过甚么地方,跑去归还那个面罩和斗篷去了。实际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课?瞧,上课的铃声哦。」
「今天还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来学校的?」
「对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么?这种时候就想来学校。」
那个心情片山也明白一点,因他不是那种喜欢上学的优异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觉得壮胆(没出息的刑警!);而且,对手虽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轻松。尽管他的姑妈儿岛光枝强逼他相亲,但对方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实在涌不起真实感。
走出会客室,片山环视走廊。
学生们都回课室去了,于是他急步走过走廊。会客室位于走廊深处,最里头只有校长室的关系,所以没有学生往这边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弯,不然就往会客室方向走来。
「你被袭击时,已经上课了?」
「还没──恰好大约这个时候吧。」
「那么说,从对面也能看到这条走廊罗。」
「比现在早一点吧。对了,还有许多人在操场,走廊上并没甚么人吧。」
「说起来,凶手下了危险的赌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话,就会打照面了。」
「会不会上楼梯去了?前面的。」
「这里吗?能去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吗?」
「绕远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级而上时,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女孩走下来。
「咦,已经好啦?」她一见邦子就止步。
「嗯,没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吗?」
「对。有「奇情俱乐部」的协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话剧很有趣吧──喔,这位是警视听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亲对象,而且是负责侦查这次事件的人。这位是三年级的水口学姐,她是戏剧天才哦。」
「甚么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轻笑,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被人称作「天才」
也不以为忤的样子。
「水口聪子。」她报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点点头。「刚才,你提起「奇情俱乐部」吧。」
「是。这回的演出,会有「奇情俱乐部」的人参加。」
「三年级学生也参加?」
「三年级学生的四个干事全体演出。请务必多多捧常」
「好哇。」
水口聪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戏的经验吗?」
「我吗?怎么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马上被看中了吗?
「是吗……好可惜。你有一张很独特的脸哪。」说著,水口聪子鞠躬说声「失陪了」,便下楼去了。
片山为那句「独特」的话感到困惑的当儿,被邦子连声催促著,他才迈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转了一圈,的确来到了「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其他两边几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学的话,每个教授都有一间研究室。高校的情形,还不能做到每个教师都有一个房间,而是每一科目一个房间。
数学研究室、英语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并排在那里,光是走过前面已叫片山头痛不已。也许是劣等生的条件反射。
「研究室里有甚么?」他问邦子。
「大概是研究甚么的地方吧。主要是摆放那一科的资料啦、参考书之类──不过,最终目的是当老师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换各种情报罗。例如「我班今天考试了」,「那我也要考啦。
如果不考一考的话,他们根本不念书」之类,一定是。其实他们自己并没有念书嘛。」
独自演戏,独自泼冷水找碴儿,而且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来。
「──戏剧部的房间也在这儿?」
「不,在别栋大楼。怎么啦?」
「可是刚才那女孩!」
「喔,你说水口学姐?她经常在走廊上练习的。」
「在走廊?」
「房间很小嘛,即使可以练对白也动不了身。」
「动不了身?」
「水口学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实际地走动、彩排,看看在舞台上该怎样走动呀。」
「于是在走廊──」
「对。虽然很小,但可当作舞台练习一番。」
「大家一起练习吗?」
「正式开始练习时,是到讲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个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剧,给她三天时间,就连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来。」
片山很钦佩。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怕背东西。也许她因著喜欢才记住,不过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觉了。假如那天水口聪子也在这里排练的话,她不是目击凶手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了么?不,不管凶手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当著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
换句话说,那时水口聪子没排练吧?这个有必要确定一下。
「──哎,在想甚么?」邦子问。
「嗯?不,没甚么……」
「去窥探一下房间吧。我没怎么看过咧。」
「不行呀,你受了伤,而且,这里应该早就上锁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迳自走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嘿,不是没上锁吗?」
「再次没上锁?」
「是呀。你看。」邦子打开门。「──哗,好暗埃」
「大概窗帘拉上了吧。」
片山也窥探一下。看来拉上了黑窗帘之类的厚布,里头确实漆黑一片。
「开灯吧。」
「嗯……」片山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摸索墙壁。他有畏高症,但胆小的人通常都会患上其他恐惧症,不太喜欢黑暗的场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灯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进来。当然,走廊的光线照进来,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形……
突然,房门「彭」地发出声音关上。邦子哇然怪叫著跳起来。
同时灯亮了。
「唉……大概接触不良吧。」片山叹息。
「接触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们呢?」
「甚么?」
「我们接触不良吗?」
冷不防,邦子蹦著脚吻片山。房门又突然打开。
「──噢,你在这儿呀。」
探脸进来的是本宫校长。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开,惊慌失措得满脸通红。
「你在查甚么案件?」终于了解眼前事态后,本宫校长愤慨不已。「居然诱惑我的学生──」
「唷,我们订了婚哦,啊?」邦子把没受伤的右臂缠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觉得心情绝望了。
「你好。」
玄关的门打开,桥本康夫探脸出来时,竹林明微笑著打招呼。
「你来啦。」
「承蒙邀请──」
「不必客套了。进来吧。」
福尔摩斯蹲在她脚畔。
「怎么啦,这猫?」
「我一个人住嘛,觉得寂寞,所以决定养猫。」
「保镖吗?有趣──来,进来吧。」
屋里很安静。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迟归,老妈不舒服,在姨妈家静养中。」
「那不行埃」
「信代死了,他们很颓丧。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讲那种话呀。」
「开玩笑的。在楼上。上去吧。」
家中凉飕飕的,有点冷清。竹林明和福尔摩斯一起上楼。
桥本在其中一道门前止步。
「──信代的房间。」他说:「保留原样。多半会这样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当文静,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坟场一样安静了。」
桥本有点伤感地伫立了一会。
「这边是我的房间。」他往前面一道门大踏步跑过去,说。
「好大埃」
是西式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三十平方尺)大。铺上地毯,里头有书桌和床,以及镶在墙壁的书架。房间中央做成敞开的样式。
「随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桥本有点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间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房内缓步走来走去。
「我以为男孩子的房间乱得像狗窝哪。」竹林明喃喃地说。
福尔摩斯在其中一个书架前驻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书本上面,把头伸进窄窄的缝隙间窥望。
「干甚么?」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爱的木天蓼掉在那儿?」
福尔摩斯回头,「喵」了一声。
「甚么?找到甚么?」竹林明嫌麻烦似地爬向福尔摩斯。「在里头?」
那里并排看初中时代的旧参考书。福尔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挠其中一册,使之倒下。
「甚么?你要我拿出来?」竹林明把几册书拿出来看看。「──咦?」
有个大信封,恰好被那些书挡祝「是甚么呢……」
竹林明望了门口一下,把它掏出来。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开本书籍。
拿出来一看,竹林明喊句「讨厌」,然后耸肩──女性裸体写真集,所谓的色情刊物。
高校三年级学生,拥有这么一册也是当然的……「归还吧。这种东西不准看哦,福尔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尔摩斯再叫一遍,又把头伸进书本拿走了的缝隙间,似乎在爬动甚么。
「哎,不行呀,福尔摩斯,不能这样偷窥别人的秘密……」竹林明为难地说。
福尔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甚么?」
见到福尔摩斯嘴里衔著的东西时,竹林明叫了起来。是长方形、平扁的金属物……
「这不是……刀鞘吗?」竹林明赫然。「难道是刺伤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传来拖鞋声。竹林明连忙把刀鞘夹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来。然后把色情刊物放进信封放回原位,再把书本摆回书架上。
房门打开了。
「随便坐呀。」桥本进来时,竹林明已坐在原来的地毯位置上。
「别客气。」竹林明重复作平静的呼吸,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凌乱。
「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只要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甚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甚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
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熄灯。」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诱惑,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著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著,入神地看著画面,心想著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诱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著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脸容并没有惊人的改变。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冲击,比起任何怪物的脸更令人觉得背脊生寒。
基克尔的脸具备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却因些许表情的变化,彻底变成狡猾的「恶」──那是可怕之处。
「──厉害。」竹林明不由喃语。
「信代她……」突然,桥本低语。
「嗄?」
「杀死信代的家伙,平时一定有张温柔、正经的脸。不,他在刺著信代时,一定还是一脸温柔的。」桥本的声音带著颤抖。
「桥本同学──」
竹林明一直凝视那张浮现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脸孔……「不是吗?」听了片山的话,竹林明失望地说。
「乍见之下一点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带来的刀鞘摆在桌上。「可是,跟这把刀配在一起时,竟然不合。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为何把它藏起来呢?」晴美一面预备晚饭一面说。
「也许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
「好生失望。」竹林明叹息。「你呢?福尔摩斯。」
也许因著回到片山家的关系,福尔摩斯十分惬意地在座垫上拖成一团。妞儿则因「主人」回来了,很顾忌地跑进里头的房间去了。
「福尔摩斯也有搞错的时候。对吧?」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声。
「它生气啦。你伤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说。
「好像在抗议甚么──喔,我来帮忙。」竹林明站起身来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著刀鞘看了良久,说:「──慢著!」
「怎么啦?你不饿?」
「不是!我吃!绝对吃。」
「知道啦。难看死了!」
「不是说那个。懂吗?假如说,那把刀是桥本的,或者是桥本知道出处的刀。可是因著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来。那个情形下,假使有人调查他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刀鞘,当然就以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发觉是不同的刀的东西!」
「有点明白了。」晴美说:「这样一来,桥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甚么也找不到,大家会以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别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别的──」
「大家就不会再怀疑桥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福尔摩斯不答,反睡觉去了。这是肯定的信号。
「那么,毕竟是桥本──」竹林明说。
「那个不懂。不过,如果问起有关的事,他一定会说「这是以前用过的刀鞘。原来掉在那种地方」甚么的敷衍过去。」
「桥本很聪明的。」竹林明说:「不过,胞妹被杀,他对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
如果找到凶手的话,可能会杀了他。」
「他爱护妹妹嘛。」晴美话中带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没察觉。「野田惠子、桥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两个怎样联系呢?」
「从那四个人问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个校长根本不懂人类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很懂似的。
「若是有人来讲就感激不尽了。」
传来叩门声。晴美喊:「哪位?」
「──我叫长沼。」长沼和也的声音。「关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进里头的房间。
门打开时,长沼搔著头走进来……
「第三章:科学怪人1」
为何我不生为男儿身?
──从戏剧部的房间窗口,可以望见位于上志学院高校邻座的美容健身课室。房间在二楼,越过围墙,可以俯视练习的情形。
一群中年妇人的难看肉体,裹在紧身衣或运动服内,正在冒汗──做著的人全神贯注,好像在做著甚么很有意义的事。
「无聊。」水口聪子喃喃自语。
水口聪子之所以经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练,当然是因著房间太小不能走动的关系;而从窗口可以看到那种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样,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不过,对于极端厌恶的东西,人类总是转向它看。聪子的情形,纯粹是出于反感和厌恶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讨厌并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为何如此丑胖又衰老呢?
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从这个房间冲出去。
为甚么我不生为男儿身?聪子常常这样想。很久很久以前,从小学时代起就这样想。
小学二、三年级时,喜欢戏剧的堂兄带聪子去看莎士比亚的话剧。聪子每次都动也不动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后回到家里,聪子在家人面前,把刚才看过的剧中有印象的场面,用身体动作和手势正确地重演一遍,觉得很得意。若是喜欢那出话剧,她会去看几次,而且将主角的台词全部记在脑中。
可是,那种时候,聪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马克贝斯」、「李尔王」……「罗蜜欧」太娘娘腔,态度暧昧,她不喜欢。她觉得「茱丽叶」比他勇敢得多。
随著年纪成长,对于演戏的梦想,无法避免地碰上自己是女人的墙壁。
无论怎么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马克贝斯」。进了中学,加入戏剧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个怪叫著跑的女学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当天还记不住台词。没法子,聪子站在舞台的树背后帮主角念对白。
聪子觉得没趣,于是退出戏剧组,加入业余剧团,那里是真正喜欢戏剧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聪子兴奋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里都只有两种。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来的聪子,不管何种角色,她演得比谁都好,于是剧团的老辈女性嫉妒她,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聪子更加讨厌自己是女人的事……现在幸福吗?一半是幸福的。身为戏剧部的副部长,可以兼顾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认她有卓越的才华,没人反对她。
然而,不管怎么自由发挥都好,毕竟无法从「女人」的框框跑出来。
明知自己的梦是荒谬的,但聪子仍然祈望自己生为男人。
在美容健身课室里,胖女人们还在重复地把腿举上放下,或老跌个人仰马翻的可笑动作。
如果想瘦的话,加入戏剧部好了,让我来训练你们。聪子微笑起来。
聪子站在房间的大穿衣镜前。镜子是便宜货,有点歪曲不平。用来调整衣裳倒无所谓。
难看的体型哪,聪子想。瘦长而不均衡,脖子太长。相形之下,手不够大。如果手大的话,在舞台上就显眼夺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长得有点难看也无关紧要;但生为女人,曲线或腿的长度都成问题。
女人首先从外表就被决定角色了。
聪子从镜子移开视线。那不是照了令人觉得愉悦的身影。
门被敲响。
「请进。」聪子喊。关谷实走了进来。
「嗨。我来得太早吗?」
「不会。劳驾了。」聪子说。
「戏剧部的房间永远清清爽爽的哪。」关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来吗?」
「长沼请假了。明明是他提议的。他该不会病倒了吧。」关谷笑道。
聪子轻微发抖。也许关谷没察觉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发烫。她连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视美容健身课室。
好像进入休息时间了,她们一边用毛巾抹汗一边热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为此而上健身班的吗?
椅子「咯哒」一声响,聪子宛如听见枪声似的赫然变得紧张。关谷站起来了。多半会走来这边,然后和她搭讪。
聪子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激烈的心跳。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出舞台前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怦怦心跳过。
关谷呢?他没走过来。那声音可能只是挪动一下椅子而已。对的。关谷没有必要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和她说话。
出其不意地,关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聪子缩缩身。既冷又热的奇异感觉掠过背脊。
「──还在生气?」关谷问。
聪子沉默地摇摇头──生气。生甚么气?
「好极啦。」关谷轻叹一声,露出笑脸。「我以为你从此不再和我说话哪。」
聪子没看他,但她随时可以浮起关谷的笑脸──高二时,在学园祭反省会之类的派对里,把聪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张笑脸。
聪子本来就认识关谷。同学年的关系,碰面的机会很多,也有不少交谈的机会。
事实上,两人一起当过学生股长。
所以,聪子当然见过关谷的笑脸。然而,在那个派对的高昂气氛中,关谷的笑脸让她看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甚么」。
关谷用双手捉住聪子的手臂。
「不要。」聪子说,躲开关谷。关谷即刻松手,站在原地。
聪子靠著墙壁,一直盯著关谷。她眼镜深处的眼睛发出黯淡、绝望的光芒。
到我这里来──来到我身边吧。
「你喜欢了甚么人?」关谷徐徐向聪子接近。
「没有。」
「讨厌我?」
「没有。」
「那,有啥关系?」
「我不是那种女人。」聪子反抗地说。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看完话剧回家的路上。三个月前的事。关谷说有票,来邀她。聪子迟疑著。
那是一出一直想看的话剧,可是拿不到票,准备放弃了。如果不是关谷,而是别人邀请的话,聪子不会去看的;又假如关谷是邀她去看别的戏,她大概不会去吧。
可是,结果聪子欣然和关谷两个人去看了那出话剧。看话剧时,聪子几乎没意识到关谷的存在。她完全沉迷在话剧中。
回家的路上,聪子的激动并无冷却下来。那种体验是一年只有一、两次的事。
「去公园走走吧。」
她之所以答应关谷的提议,是因她想抱紧那种激动的感觉。
公园里满是情侣,但聪子根本心不在焉。跟刚才自己在剧场中体验到的激情相比,那种东西算甚么?充其量,只不过是无聊、廉价的煽情游戏而已。
聪子一言不发地和关谷并肩而行。然后,在公园小径上,来到树丛的暗影中时,突然,聪子被关谷一把抱住,嘴唇被他堵祝聪子把关谷推开,踉踉跄跄地跑了……「为何讨厌男人?」关谷在聪子的面前停下来。
「我讨厌女人。」聪子说:「因此我讨厌自己。」
「你对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关谷笑道:「轻松地享受人生不就好了。」
「有啥法子?生来是这样的。」
「那正是你的优点。」
「我没甚么优点。」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既不是美女,身材又不好!」
她想被赞美。没有的事,你是美人哦。她希望他这样说。
啊,为甚么我要说这种傻话?就跟那些在窗口下面冒汗的笨女人一样……「你故意把自己反照在扭曲的镜子里哦。」关谷说,手指贴在聪子的下巴上。他轻轻抬起聪子的脸,把脸凑过来。聪子拚命压抑自己,不让自己的头移开。
关谷的唇碰到她的──一瞬而已,关谷的手臂如大蛇般紧紧缠著她的身体。胸部被压逼的感觉令她觉得晕眩。在舞台上沐浴在灯光下的恍惚感,彷若从内心深处涌上来般使人陶醉其间。
聪子的手生硬地搭在关谷的背上。
门外传来谈话声,聪子慌忙离开关谷,冲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关谷好早哇。」
明石和桥本走进来。
「长沼怎么啦?」关谷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坐在远离聪子的位子上。
「不晓得。只是缺席。」桥本耸耸肩。「有三个人就够了。不是吗?」
明石和关谷交换一瞥,桥本看到了。桥本在揶揄他们三个在他不在的情形下答应水口聪子的请求的事。
关谷苦笑一下,明石不知没听见还是假装不知道,边坐边说:「好了,我分配到甚么角色?」
「先谢谢你们的合作。」聪子说。心脏还在扑扑跳著,但表面上保持平静。
「我可不是喜欢才干的。」桥本说:「只是既然答应了,不得不干到底。」
「对「奇情俱乐部」而言,并非甚么羞耻的事呀。」聪子说。
「我知道你懂艺术,因此我觉得不妨做做看。」桥本顿了一会才说。
「谢谢。」
「大概不会学那些连模仿滑稽作品也不能区别的家伙生搬硬套吧──对了,几时可以让我们看看剧本?」
「再过些时候,还有修改的必要。」
「OK。不过,我们对记忆力没自信哦。临时才交过来的话,乱讲一通就麻烦了。」
「没问题。那点我想过的。」聪子已恢复平日戏剧部部长的脸孔。「更重要的是,甚么人演甚么角色,决定了吗?」
「我对那个最感兴趣了。」关谷说:「可别把太怪的角色塞给我哦。」
「大致上决定了。」桥本说。
「可以告诉我吗?」
「好的。明石,你演「海德」。」
「那是讽刺吗?」明石笑了一下。「也好。」
「关谷,你是「剧院之鬼」。」
「嗄?叫我这英俊小生做那个?」
「不愿意?」
「不……算了,没法子。」关谷耸耸肩。「可以把演出者的名字删掉吗?」他自言自语似地补充。
「你呢?」聪子问桥本。
「我是「吸血尸」,但不是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尸」,而是麦斯休烈克的奥洛克伯爵。」
「是不是《诺斯菲拉切》?菲林寄到了?」
「不,还没有。虽然订购了。有照片,我用作参考。」
「上演前收到菲林就好了。」
聪子也从桥本口中听过《诺斯菲拉切》的故事。那是《吸血尸》的最初电影版,一九二二年制作的无声电影经典之一。
「那部电影为何不用「吸血尸」的名字?」聪子问。
「没拿电影版权的关系。因为导演慕鲁纳才三十三岁,为了不被讼诉,连片名和角色的名称也改了,把舞台从伦敦搬去布里门。不过,结果还是被原作者布兰斯多克的未亡人诉讼,打输官司。本来必须毁掉所有菲林的,但慕鲁纳不从。托福,我们现在才能看到那部片子。」
「「诺斯菲拉切」是「吸血尸」的意思?」
「有人用作同样的意思,其实是「不死的人」。」
「不死身之意?」
「怎么说呢……也许说是「死不去的人」比较好。」
「好像明白了。」聪子点点头。「那么,长沼呢?」
「他会演「科学怪人」吧。」明石说:「恰恰好。」
「你好坏呀,说那种话。」聪子笑道:「他会接受吗?」
「放心。他不敢说「不」的。」桥本说,看看另外两个。「对吧?」
「没有异议。」关谷说。
「我放心了。这样子可以预期上演了……」聪子摘下眼镜,用手帕边擦边说:「其后还得归纳一些细节……」
「有事就喊一声吧。」桥本说:「那么,我们走吧。」
正要站起来时,门外有人叩门。
「──是。哪位?」聪子起身。
「警方的人。」
桥本等人面面相觑。聪子开门。
「嗨。你们果然在这里呀。」片山看到桥本他们,叹一口气。「我问了好些人,才知道你们来了这儿。」
「你是片山先生吧。」聪子说。
「对了,关于长沼君的事,有事转告你们几位。」片山说。桥本等人又对望一眼。
「长沼怎么啦?」桥本问。
「他因急性盲肠炎入院,暂时要休息。」
「那家伙也会入院?」明石说出不像朋友的词句。
「他叫我转告各位说抱歉,请多多包涵哦。」
「喂,怎办?」关谷说:「「科学怪人」不见啦。」
「想办法找别人吧。」不知何故,桥本匆匆忙忙的样子。「走吧。」他催促二人。
三人离开后,片山对聪子说:「我干扰了你们的谈话?」
「不,已经讲完了。」
「哦。其实,有点事想向你请教。」片山拉椅子坐下。「荻野邦子被刺伤之日,你是不是在那个「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排练?」
「那天吗?呃……」聪子想了片刻。「不,那天我改剧本,在这个房间里。」
「是吗?真遗憾。」事情不如想像中那么顺利。「──刚才你们提起「科学怪人」
甚么的,是谈甚么?」
「这次话剧的事。本来是由长沼君演「科学怪人」的。」
「那就必须另外找人代演啦。」
「是的。可是……可以顺利找到吗?那个不是每个人都高兴地演的角色。」
「说的也是。」
「不过,对于真正喜欢演戏的人来说,那种角色才有意义。如果我是男的,我会欢喜接受的。」
「演「科学怪人」?」
「嗯。因为那怪物很善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终究伤害并杀人。然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他背负著悲哀的命运哪。」
「原来如此。我只见过照片而已……」
「如果有人能表现出那种悲哀,就很了不起啦。」
「那个长沼君不是做不到吗?」
「嗯──年纪稍大的人比较适合。能够理解那种敏感心情的大人……」聪子停止说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片山一阵。「片山先生,你肯帮我演这个角色吗?」
片山慌忙起立。我早就猜到会搞成这种局面!真是!开玩笑。
「我有点忙,对不起……」
打开门时,差点和眼前的石津刑警相撞。
「怎么?是你呀。干甚么?」
「我在找片山兄埃好极了。」
「甚么事?」
「呃,其实是──」石津说到一半,发现聪子。
「出去外面再说好了。」片山捉住石津的手臂往外跑。
「请等一下。」聪子奔过来,捉住片山。
「哎,我是当差的,很忙。对于你的要求──」
「这位呢?」聪子盯住的乃是石津。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他过份恭敬地报上名字。
「就是他!」聪子喊。「太理想了!除他以外,无人适合那个角色!」
「这么说,那四个人全都认识野田惠子罗?」栗原警司彷佛吃了黄连似地板著脸说。
「一个叫长沼的学生是这样讲的。」片山说:「听说以前举行文化祭时,「奇情俱乐部」有和其他学校交流过。当时野田惠子的学校也──」
「那边也有那种坏兴趣的俱乐部吗?」
「不,他们的叫做「浪漫文学研究会」。」
「好像是在传阅甚么色情小说似的。」
「科长,说那种话会被人咬一口哦。」
「被女孩咬一口也不坏。」栗原咧嘴一笑。他有不时乱开玩笑的坏习惯。
「奇情文学也称作哥特浪漫文字,代表作是安拉德克里芙的《乌朵夫之谜》和玛莎葛雷哥里路易斯的《蛮客》──」
「等等。」栗原打岔。「怎么突然疯言疯语的?」
如此被问的情形下,回答「是」的人正常吗?片山气鼓鼓地抗议:「不是我疯了!
是「浪漫文学研究会」的女学生告诉我的。」
「原来是现买现卖呀。爱因斯坦也说过,一切的知识都是从别处买来卖的。」
「真的?」
「开玩笑的。」栗原正经八百地说:「对了,有甚么线索?」
「那个研究会的女生们都很熟悉「奇情俱乐部」那四个人的事。不过,其后野田惠子和当中的甚么人交往的事却无人知晓。」
「或许假装不知道吧。」栗原慢慢地说:「学生们互相庇护。那是最棘手的地方。」
「对呀。桥本他们也是,他们四个决定绝口不提认识野田惠子的事。」
「真伤脑筋。」
「牵涉到学生的事件都很难办的。即使是感情不好的学生,一面对警察时都会共同戒备、摆出架势来的。」
片山想,倘若自己站在学生的立场又如何?毕竟不想出卖同学,把同学送到警局吧?
那个可能是正常反应也说不定。
「这里需要有人积极地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延长侦查时间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不容易哦。」
「石津怎么啦?」
「石津刑警吗?他是目黑警署的──」
「我晓得。」栗原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要演戏?」
「扮演「科学怪人」那怪物的事?怎么说都很可怜,我不敢讲。」
「刑警必须凡事忍耐。」栗原说:「不是好机会吗?和学生们一起彩排,有很多机会碰面吧。那家伙心境年轻,学生可能和他没隔阂,坦率地畅谈起来哦。」
事态严重起来了。
「尽管如此,也用不著──」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以学生为对手的侦查工作很难有进展。你也找个藉口混进学校去吧。若是有必要,你妹妹也去好了。石津是她的男朋友吧。」
「呃……」
「我会和目黑警署打个招呼的。放心吧。」说毕,栗原已伸手拿起电话。
「明白了。」石津彷如作出某种悲壮决意似的僵住脸说:「──牺牲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事情的话,在所不辞。」
「太夸张了。谁也没叫你去死。」
「说的也是……」幸好是咖啡室。从刚才起,石津已经喝了七杯咖啡了。如果这是酒就麻烦了。
「晴美也会去为你打气哦。」片山企图安慰。
石津突然大声喊:「不行!」
女侍应吓得跳起来。
「甚么嘛,突然大叫。」片山说:「冷静点。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明白的。」石津落寞地说:「假如──假如被晴美小姐见到我那种怪物的扮相……我活不下去了!」
「是吗?」
片山也很了解石津的感觉。他是个纯情的男子。
「那我先瞒著晴美好了。可是,怎样解释?彩排时,你又不能不去。」
「那个请片山兄花点心机吧。若是能够为我做到那么一点点──」
「知道,知道。总而言之,上方的命令如此。请多多指教并拜托!」
正在说著时,传来晴美的声音:「你们在这儿呀。」
「怎么来啦?」
「没甚么。只是和石津约好吃晚餐而已。」
「是吗……」片山狠狠瞪了石津一眼。好家伙,瞒住我!
「在谈甚么机密大事?」晴美问。
「石津被委以重要任务了。」
「哦。怎样的任务?」
「不,没啥大不了的事。」石津慌忙打岔。「谁都可以胜任的。真的很简单的差事。」
「不,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片山兄,一起吃晚餐如何?我请客。」石津边抹汗边说。晴美惊讶地在二人的脸上望来望去……石津请客,当然不会去高级法国餐厅,而是走进中国菜馆。
「──搜查进入死胡同了吧。」晴美说。
「嗯──很遗憾,是的。」片山迟疑地说。
「有甚么眉目?」
「不……相反的,我们在等著看看会有甚么发生。作为刑警算是失败啦。」
「那四个人认识野田惠子,不是也知道谁是她的恋人了么?」
「那是因为我们可以逐个逐个地问内情,但不能称他们是杀人疑犯呀。对吗?」
「说的也是。桥本信代这边呢?」
「动机不明,很难查案。」
「不可能有人恨她到要杀了她的地步吧。」
「荻野邦子……她可能知道甚么。」
「凶手一定有所误会,以为自己的事被她知道了……」
「那点令人很在意。当时凶手是突然袭击她的话,手法未免太好了些。」
「还有其他可能吗?」
「慢著。」片山沉吟。「假使凶手从一开始就准备袭击她的话呢?正在准备下手时,刚好我去找她。凶手只要做成是突然的犯罪行为,就能蒙蔽警察的眼睛……」
「即是说,那是独立事件?」
「不能这样断言……」
「这样想也许比较合理哦。」
「荻野邦子这女孩,不一定像外表那样文静哦。」片山说。
当然,她是否文静是见仁见智问题。虽然现在的学生在大人面前总是装成优异生的模样将就过去。
这次的事件总是给人无从下手的感觉,皆因掌握不到受害者和有关人士的实像所致。
外表认真的学生,不一定真的认真;相反的,叛逆的人可能只是装样子而已。
有必要深入了解。
「对呀。」晴美同意片山的说话。「荻野邦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何不和她好好谈一谈?」
「算了吧,甚么未婚妻──连你也受儿岛姑妈的影响啦。」
片山沉下了脸时,石津愉快地说:「不是好极了吗?受到那么年轻的女孩青睐──」
「石津,你能说这种话吗?关于这次的任务──」
「知道了!」石津连忙挥手,显得惊慌失措。
「──你们两个究竟在搞甚么鬼?」晴美一脸狐疑。「任务,任务是甚么?」
「那个嘛──没啥大不了──」
石津正在支支吾吾地想抵赖时,片山的传呼机响了。
「干活,干活。」片山庆幸地起立。晴美气鼓鼓地睨视他的背影。
片山打电话去搜查第一科。
「我是片山。」
「片山吗?现在在哪儿?跟女人在酒店?」
是栗原找他。片山有不祥的预感。他很少如此心情愉快。有案件发生了。
在这点上,栗原当真像猎犬一样。他一定是在电话的另一端作出舔舌头、前肢伏地的姿态。
「和石津他们吃著饭。甚么事?」
「下一个牺牲者哦。」
「──谁?」
「竹林明。在公寓被刺伤了。」
片山吞了一口唾液。栗原接下去:「受重伤,但还没死。马上赶去现场吧。」
「知道──呃──」
电话挂断了。片山放下话筒。
竹林明……这么一来──「福尔摩斯呢?」片山喃喃自语。
在现场前面一下计程车,片山就见到根本刑警向他跑去。当然,晴美和石津也一起来了。
天色已晚,附近挤满了巡逻车和看热闹的人。
「根本兄!」
「来啦。刚刚送走了。大概保住性命吧。」
「是吗……」
「福尔摩斯不在?」晴美代问。
「福尔摩斯?它在这儿?」
「嗯,在她的房间。」
「没见到哦。」根本摇摇头。「看来是那只猫出场的时候了。」
「甚么意思?」
「房门上锁了。链子也挂上──然而凶手无影又无踪。」
「密室?」
「你来看看吧。」
片山等人跟著根本走上那幢公寓的楼梯。这是大学生专用的公寓,虽不豪华,却小巧精致。
「这个房间。」
房门一直开著,门链子多半是被人用力拆下的吧,仍旧悬挂在门边。
玄关里整齐地摆著一双像是竹林明的黑皮鞋子,鞋尖往外并排而放。
像竹林明的为人一样,房间予人一丝不苟、乾乾净净的感觉。
六叠大(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用窗幔隔开了小厨房。房内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椅子,还有书桌、新潮衣橱、书架等等。
房门的正面有窗。窗帘拉了一半。
「──怪了。」晴美说。
「甚么事?」
「没有福尔摩斯的碟子呀。」
如果养猫的话,通常会摆放猫用的食器,把食物或牛奶倒在里面。
没有器皿,意味著福尔摩斯并不住在这里。
「跑到哪儿去了呢?」
「连福尔摩斯也失踪了?怎么搞的?」片山嘟嚷著。「根本兄,竹林明是怎样被刺伤的?」
「据发现者说,她就倒在那个电话旁边。我也没问清楚,那女孩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之故。」
「伤口在──」
「背部。偏离心脏。好像是尖锐的刃物所伤,不过可能出血不多。」
实际上,在竹林明倒下的附近一带,只见到两、三处血迹。
「重伤吗?」
「我不是医生。」根本说。受害人纯粹只是工作对象──这是根本的职业哲学!
「我想听听发现者怎么说。」
「大概已沉著下来了。」
被警员带来的,是个脸色仍然苍白,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大学女生。
「──嗯,她打电话给我的。」那大学女生说。
「打去你的房间?」
「不,楼下管理员室。这里只有一楼有通外线的电话,每个房间的电话都接去管理员室。」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会在管理员室?」根本冷淡地问。他冷淡的作风反而能使对方冷静下来。
「管理员叔叔不在,我进去看杂志。大家部做这种事。」
「你在那里接到她的电话?」
「嗯。我接听时,听到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是竹林明,救我」……仅此而已,再怎么喊也没回音。」
「然后?」
「我猜有事发生了,于是赶上二楼去。怎么叩门都没回音。这时恰好管理员叔叔回来了,拿了锁匙开门。可是里头挂了门链子。没法子,只好用钳子剪断它才进去。」
「那时,竹林明倒在电话旁边?」
「是的。」
「话筒保持原样?」
片山觉得奇怪。因为话筒是放回去的。如果呼吸困难并晕倒的话,怎能做到?
「我想……是的。因我没碰过电话。」
「有没有发现甚么古怪?」
「呃……」大学女生摇摇头。「当时受到冲击……记不起来了。」
「也不是没道理的。总之多谢了。你可以回去啦。」
大学女生松一口气似地走出房间。
「好了……」根本摸摸下巴。「竹林明插手野田惠子事件,而她被刺伤了……」
「不过,可能因此找到凶手哦。」
「她可能就这样一命呜呼。」根本口直心快地说:「问题是,凶手消失在何方?」
「门锁和门链子……很普通的房间嘛。」石津有点顾忌地环视室内。因他块头很大,即使有所顾忌也予人「存在感」。「会不会有秘密通道?」
「公寓有秘密通道?」
「不能说没有吧。」
「别胡说了。」晴美捅捅石津。「我担心的是福尔摩斯的行踪哪。」
「是的。去找找它好吗?」石津出到玄关说。
「不要紧吗?」
「没关系。最近我已不会被区区猫叫声吓倒了。」石津神气地说。
福尔摩斯在他的脚叫适时「喵」了一下。
「哗!」石津跳起。
「福尔摩斯!你跑到哪儿去了呀?」晴美奔上前去。
「请问──这是你的猫吗?」走廊上站著一个像大学生的女孩。
「嗯。那么说,它在你那儿?」
「是。竹林明叫我帮她保管的……」
「竹林明叫的?」
「是的。不是发生那件事了吗?我吓坏了……」
片山和根本面面相觑。
「──你可以把当时的事告诉我吗?」片山说:「你叫甚么名字?」
「川上恭子。」那女孩说:「当时我在房间午睡。并没有完全睡著──」
敲门声吵醒了川上恭子──刚才的声音是做梦吗?
她坐起来等等看。又传来敲门声。毕竟不是梦。
「谁呀?」恭子喊。玄关离她并不太远。
「竹林明。」
「唷,怎么啦?」
恭子起身走向玄关。竹林明和她年纪不同,但由于竹林明比较成熟,恭子有点孩子气的关系,恰好平衡了年龄的差别。她们性情相投,经常到彼此的房间去玩。
开门一看,竹林明抱著三色猫站在那里。
「对不起。」竹林明说:「可以暂时帮我保管这只三色猫吗?」
「好哇。你要出去?」
「不,有客人来。」
「是吗?不是保管好几天吧?」
「两、三小时就行了。有猫在不太方便──」
三色猫轻盈地跳到下面站著。
「是不是男朋友来了?」恭子故意斜睨竹林明一眼。
「也不是的──」竹林明欲言又止。恭子笑了。
「算啦。大家都在干那种事,别让管理员叔叔发觉就好了。」
「那就拜托了。如果它想要甚么,就给它牛奶好了!」竹林明把器皿递交给恭子。
这间女子大学生专用公寓,当然禁止男人踏入。不过,由于管理员白天有别的事情做,那段时间其实等于男性自由出入。
大多数的大学女生都带男朋友回来厮混。在这方面稍微迟钝的恭子觉得很不过瘾。
不过最近已习惯下来,在走廊外面听见房内泄露出来的声音也不太在意了。
可是,竹林明还是高中生,怎么连她也来这一套……竹林明向三色猫挥挥手走开后,恭子关门上锁。
「好啦……猫咪,她说两、三小时。你也没男朋友?好无聊埃同是天涯寂寞人,大家聊聊天吧。」
恭子跟三色猫说话,但它走到房间角落,蜷成一团躺下睡觉去了。
「好无情碍…」恭子叹息。
「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晴美问。
「嗯,那么,这猫拜托了。」川上恭子「咚」地鞠个躬,走开了。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福尔摩斯,为何让她做那种事?」晴美说。
「怪哉。竹林明也知道福尔摩斯是来当保镖的,居然特意把它放去别人的房间。」
「真的有男孩子去她的房间不成?」
「即使是,也用不著赶走福尔摩斯吧。它是猫哦。」片山百思不解。
「唉,吓一跳。」石津说。刚才福尔摩斯的叫声使他怕到现在。
「喂,猫君想打电话咧。」根本说:「是不是叫猫粮外卖?」
福尔摩斯跳到小小的电话台上,叫一声「喵」。
「──怎么啦,福尔摩斯。」片山走过去时,福尔摩斯用前肢拿起话筒──不可能的事,它把话筒碰跌下来。
「喂喂,你想打去哪儿?」片山拿起话筒贴在耳边。「──咦?」
「怎么啦?」
「根本听不见发讯声。她是用这个打的吗?」
福尔摩斯走到房间角落,回头望片山。
「好像有东西哦。」晴美说。
「电话线在那个书架后面吧──喂!」片山挪开书本窥望一下,顿时嚷叫。
「怎么啦?」
「电话线断了!」
根本赶过来。
「原来如此──不是断了,是被切断的。」
很明显地,电话线是被刃物切断的。
「那么,打电话去管理员室的……」
「是别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谁也听不出是谁。」
「那么。即是……凶手打的?」晴美皱眉头。「不是很怪吗?先刺伤她又求救──」
「也许无意杀她吧。」片山说:「刺伤了她以后,怕她喊救命,所以从别的地方──」
「从哪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即是说,是别的房间的学生打的电话。
「还有,如果要求救,干吗切断电话线?」晴美说。
「假设有人刺伤了竹林明,切断电话线跑了。门锁和门链子的问题另论。」根本把双手交叠。「之后又有别人看见她晕倒了,于是从自己房间打电话去管理员室;但她怕扯上麻烦,于是假扮竹林明……」
「等一等。」晴美说:「那个「甚么人」怎么知道竹林明被刺伤的事?」
片山、根本、石津、晴美四个人沉默地彼此对望。
「不懂!」根本逃避似地说。
幽灵出现。
那种话题并不稀奇,电视啦、周刊之类一年到晚都在做这种近乎骗人的报导。
女孩们又爱又怕地谈著,其实并不相信,仅仅装作相信而已。
如果近距离听见那种东西的话,当然不会觉得太舒畅──「哎,阿义。」荻野邦子说。
「不要叫我「阿义」可以吗?」片山不悦地说:「捉住一个即将三十岁的大男人喊甚么「阿义」嘛!」
「唷,有啥关系?我们是未婚夫妻呀。」
她完全以片山的未婚妻自居。
「哎,我和你并没有──」片山正要抗议时,冷不防邦子扑过来说:「我是鬼哦!」
「喂,干甚么!」片山慌忙仰起上身。尽管对方是高中女生,但当女性接近时,他有下意识逃走的习惯。
「知道吗?」回到原来的位子后,邦子说。
放学回家的路上,二人并肩坐在附近的公园板凳上。同校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经过。
「拜拜,邦子!」
「加油哦!」
有些路过的人这样喊。加甚么油?片山纳闷地侧侧头。
片山并非为见邦子而来。由于那出话剧已开始在放学后彩排,石津也哭丧著脸加入练习。作为石津的「监护人」,于是片山也以此为藉口来到上志学院高校。
然后在校园里遇到伤势已复原的邦子。活泼的邦子马上把他拉到这里来。
「知道……知道甚么?」
「哪里有廉价酒店?」
片山翻白眼时,邦子咯咯大笑。笑得实在开心的样子。
我也有过这种年代。片山想起遥远的青春年代──其实是不久以前的事。那时候……
很不开心。被女孩甩了、成绩不好、做甚么都被人取笑。为何人生如此不公平?他每天都在感叹著过日子。
跟现在比较一下……现在也没啥改变埃「有鬼出现哦。知道吗?」邦子终于回到正题。
「鬼?在哪儿?」
「学校──大家都说,一定是桥本信代的鬼魂回来报复的。」
「啊──有人看到吗?」
「没有哇。不过呀,听说怪事接连发生哦。」
「例如?」
「在无人的房间里,花瓶掉地跌破了、玻璃窗突然裂开之类。」
「会不会是甚么人的恶作剧?」
「为甚么要做那种事?还有,经常有人听到啜泣声哦。」
「那种鬼话我也常听闻。」
「唷,你在笑。不当真呀。好吧。我就捏造说和你上酒店去了。」
「慢著!」片山慌了。因著曾被本宫校长目击二人接吻的事,片山极不愿意那件事传进栗原耳中。
「刑警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岂有此理!」栗原大概会怒吼。「你要工作到退休为止!」
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你要我怎么做?」
「陪我一起去调查如何?」邦子双眸发光。如果说「不」,又是上酒店?
当然,重大事件也有从表面上看似无关的调查而一下子破案的例子,不过少之又少。
「好吧。那要回学校罗。」
片山站起来。邦子也霍然起立,用手缠著片山的手臂。
「哎,这样子走进学校──」
「进酒店比较好?」
「知道啦。」片山叹息。何以我总要被人威胁?
反正都要回学校一趟的。石津那家伙顺不顺利……路上被擦肩而过的学生们指指点点地取笑著,片山羞得脸红到脖子里。
「最初发生的是英语课室哦。」邦子说:「这边。」
片山只好老实地跟著走。
所谓的视听课室,在片山念高中的年代还相当稀奇。每张桌子都有耳机,用作语文的学习。
「这里发生了甚么事?」
「看,那个墙壁。留下四方形的白色痕迹,对不?」
「大概挂过图画吧。」
「是镜框。因为老师的兴趣是摄影嘛,他去英国时拍的照片都放大了挂在那里。
他只去过一次罢了,就是爱谈那个。怪人一个。」
「那张照片的镜框怎么啦?」
「镶在表面的玻璃破了呀。」
「嗯哼──可能是有足球飞进来打破的,各种理由都有可能呀。」
「没有的事!事后大家都仔细看了。找不到足球或石子之类。」
「哦……」
片山抬头去看那个挂过镜框的墙壁痕迹。那旁边装置了一个细长的金属棒。
「那是甚么?」
「天线。」
「电视的?」
「不是啦。是FM的天线。当老师要讲甚么时,从衣领上的无线咪入声,透过那个天线送达各部耳机。」
「原来如此。若是那样,毕竟是有东西从窗口飞进来造成的。」
「很遗憾,窗户是关闭的。打开的只是通风用的小窗而已。」
「是吗──那一定是某种震荡……会不会是地震?」
「只有这个课室地震?」邦子用稍微轻蔑的眼神看看片山。
「是谁看到镜框打破的?」
「无人见到。老师上锁出到外面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传来「砰」一声巨响。老师还站在课室前面,热心地回答学生的问题哪。然后被声音吓了一跳,开锁进去一看,镜框表面的玻璃已粉碎了。」
奇妙的故事。不过,似乎与杀人事件不太有关。
「可能是有人不慎打破的。」片山提出称不上名探的推理。「其他还有甚么打坏了?」
「不想说了。」邦子说。
这是好现象,片山想。只要邦子对自己失望,她就不会再以未婚妻自称了──普通男性被女孩讨厌会觉得沮丧,但片山的情形是例外。
「我做这行的,对事情的看法会很现实。」片山说:「即是无梦的男人罗。」
「是呀。」邦子点头。「作为未婚妻的我,对于这一点是不安的。」
「可不是?你应该挑个更年轻的、充满梦想的男人才是。」
「不是的。当然,和有梦的人交往会比较有趣,但实际生活的话又不一样了。梦不能吃嘛。结婚对象还是像阿义这样无梦的人好。」
片山浑身一震。
「不要再叫我「阿义」好不好?」他急忙离开邦子,走到并排的桌子间。「──看来很有趣。你们用这个来听老师讲话吗?」
他拿起桌面的耳机,试著戴在头上。
「或者用来听外国人讲话的录音带。」邦子说:「想不想听我爱的呢喃?」
「这是开关?没有播音乐吗?」
他搞错是收音机了。把音量的钮转至「最大」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然后突然「嘎」地,宛若一百只狮子的咆哮声侵袭耳朵。
「哗!」片山跳起,粗暴地把耳机扔掉。
「危险!伏下!有怪物!」他嚷著匍匐在地。
可是──回心一想,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猛兽。蓦地抬头一望,从桌间匆匆走过来的是──「福尔摩斯!」片山爬起来。「是你呀?发出那个惊人叫声的。」
邦子噗哧而笑。
「老师的桌上有咪哦。是你把音量扭到最大……」
「好家伙!专吓人!」
「阿义这人相当糟糕咧。好可爱!好想保护你哦。」
邦子往片山步步逼近。片山已到了被人赞可爱也不觉得开心的年纪。他连忙后退,可是夹在桌子间,没有太多后退的余地,很快就被邦子追上了。
「我这人的母性本能很强的,最爱有需要被保护的人了。」
邦子伸长脖子把唇压过来。片山企图闪过一边──不料连人带桌一起栽倒。
发出「咚隆啷」的惊人巨响。好不容易爬起来时,课室的门打开。
「甚么事?」来者是本宫校长。「又是你们?」他气得瞪眼睛,声音颤抖。「到校长室去好好请教请教!」
走进校长室后,邦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啊?这里是校长室?相当寒酸哪。」
「坐吧。」本宫校长拚命摆出威严的脸孔说。不过,那句话是多余的,因为片山和邦子已经双双坐下了。
「到底警视厅是怎样教育的?自称来查案,实为诱惑女学生。太岂有此理了!」
片山正要表示抗议,这间学校是怎样教育的?女学生居然公然诱惑前来查案的刑警!
可是,这样子会变成吵架了。
「万分抱歉。」
干吗我要道歉?总之,他呶著嘴道歉了。
「唷,阿义只是在执行任务罢了哦。」邦子辩护。
「阿义?」本宫眨眨眼。
「对。为了从我探出情报,有必要和我加深友好关系嘛。因此由我充当小孩──是不是?片山先生。」
不要突然改变称呼!片山点点头。
「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那不是越轨了吗?」本宫从椅子起身,涨红著脸压到片山前面。
「还没去到那个地步呀。」邦子反唇相讥。「假如不是校长干扰的话,就快越轨了的……」
这是哪门子的辩护?
「岂有此理!我坚决抗议哦!」本宫校长挥拳示意。门打开,校长的女秘书端茶进来。
「噢,有客人吗?」她在校长的桌上摆放一个与主人形象不太一致的高级茶杯。
「这两个不必了──」
本宫说著,邦子马上打断,说:「请给我们咖啡。」
片山十分羡慕现在女孩们的胆量。以胆识来说,她可达到警视厅的秘书级。
女秘书走开后,本宫沉著脸说:「算了吧。」他边说边伸手拿茶杯。「我先把这些事藏在心里。作为一个有责任在身的人,必须有颗宽大的心。」
如果你的心那么宽大,可否帮我收藏我家书架满溢出来的书?片山想。
突然,茶杯发出声音破了。并不是本来有裂缝,慢慢扩大而破裂的那种破法,而是一下子裂成碎片的方式。
当然的,茶杯中的热茶不可能保持原貌。依据物理学法则,它迅速溢出校长的桌面上。
「哎哟!」本宫跳起来。
邦子用力捉住片山的手腕,说:「幽灵!」
「好痛呀──」片山皱眉。现在的女孩怎么这样孔武有力……不过,很怪异。确实,刚才发生的事,片山也看到了。
「唷,不好啦。」闻风而至的女秘书拿了抹布冲过来。
「我的「凡德士」西装……」本宫俯视了一下浇上茶的西裤,一副要哭的样子。
「若是高级布的话,拿去乾洗后,也等于新的一样哦。」片山安慰他。本宫的脸霍地发亮。
「说得好!悍驳率俊皇怯⒐患恫剂希萌デ床换岜湫蔚模∷奶氐闶强梢源┖眉改辍!?
居然开始宣传了。似乎觉得这是说明自己的西装是如何高级的绝好机会。
「这种料子呀──」正要开始解释时,女秘书拿著抹布和手巾回来了,打断他的话。
片山感到有东西碰他的脚。
「福尔摩斯吗?你发现了甚么?」
福尔摩斯紧跟著他们来到校长室,坐在门边「划船」──打盹。
「真的是幽灵哦。阿义也看到了吧。」邦子说。
「可是,怎么可能──」
「不然你说,怎样打破那只摆在房中央的茶杯?」
「那个我不晓得……」
「瞧,果然有鬼埃」
的确,这个房间只有本宫、片山和邦子三个人在。门是关著的,窗户也是关著的。
只有上面通风的小窗开了一条缝而已。
女秘书先用乾手巾揩拭本宫的衣服。福尔摩斯住桌子前进,敏捷地跳到上面去。
「喂,干甚么?」片山走过去。
福尔摩斯把前肢伸进桌面扩散的茶海里,弄湿了,连忙缩回,哆嗦著挥动。然后开始慎重地收集那些飞散的碎片。
「喂喂,会受伤哦。你要收集吗?好,我帮你──对不起,给我一个信封。」
片山拿到一个信封袋,小心翼翼地把碎片逐片逐片地拾起,丢进信封里。
「这么多够了吧?嘎?还不够?」
福尔摩斯彷若叫他「别懒惰」似的「喵喵」叫著。
「好吧,好吧。」
干吗我要听从这「女人」唠叨的话,片山悲叹不已。
这回女秘书拿来水桶,仔细地揩抹校长的桌面。
「这样可以了,待会就乾的。」她说。
「谢谢。你真是家庭式女性。希望敝校的女生都能像你一样。」
听起来有点话中带刺,邦子扭遇脸去扮个鬼脸。
「没有啦。」年纪已经不小的女秘书故意表示难为情,提著水桶,说声「失陪了」,然后开门。
蓦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个双眼深陷,涂白了的脸上布满可怕伤痕的「科学怪人」
法兰肯斯坦。
女秘书吓得眼睛瞪大,「唔」一声,就这样晕倒在地。
水桶当然随著滚跌,里头的茶水洒了一地都是。
「怎么啦?」那个怪物──石津说:「这人是不是有羊痫症?」
「唉,脸还硬绷绷的。」石津为了活动脸部肌肉而作出各种表情。
「好惊奇哦。你有演员的素质。」
「是吗?不过,那是巧妙的化妆哪。」
「我知道了。」
「呀?」
「没甚么。」片山边驾驶边轻笑。
从上志学院高校转去医院的路上,石津在前座,片山的「未婚妻」邦子和福尔摩斯并排坐在后座。
片山要去医院探访竹林明。他已接到通知,因年轻的关系,她复原得很快,已经能够接受口供录证了。
邦子则以检查手臂伤口为理由,硬要黏著片山跟著来。
「可以记住台词吗?」片山问。
「台词?没那种东西。」
「没有台词?你不是去演戏?」
「对嘛。」邦子在后面嚷。「是「科学怪人」哦,只要「咿咿呜呜」的不就行了?」
片山终于明白水口聪子起用石津的理由。
「那么,彩排顺利吗?」
「不晓得咧。」
「你靠不住埃」
「因我忙著被化妆哦、穿上硬绷绷的怪衣服、大大的不合脚的鞋子之类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哪。」
「你练习甚么?」
「有哇。走法、脖子的扭动法、手的举法──那叫水口聪子女孩好严格哦。大声喊说「走得更挺些」、「甚么都不要想」甚么的。就像真的导演一样。」
「辛苦你啦。」单是想像已叫片山想笑,终于忍住了。「其他三个呢?」
「他们三个好像有多少台词的样子,我没看得太仔细。」好像脸还痒似的,石津拚命用力擦脸。「我没照镜子,有那么可怕吗?」
「自己看一次就好了嘛。」
「可是片山兄没晕倒的关系,也许没啥大不了……」
石津也开始会讲话了。
「很快就到医院啦。」
「法兰肯斯坦博士不在吧。」石津正经八百地说:「──对了,刚才校长室发生的幽灵骚动是怎么回事?」
片山说明后,石津拍一下手说:「那个一定是「葡萄牙海报」啦。」
「「葡萄牙海报」?」
「是的。是心灵现象的一种,据说没人在时,东西会动、会飞来飞去。」
「那为何会变「葡萄牙海报」?」
「对不起。」邦子打岔进来。「你说的会不会是「骚灵」(poltergeist)?」
「不是「葡萄牙海报」吗?」石津吓一跳。「听起来是那样发音的。」
「算啦。」片山说。反正是石津的话嘛,不太靠得祝「你从哪儿听说的?」
「彩排的时候。不过,我饿了。」
「别说多余的话!」
「对不起。好像是那个凶巴巴的导演说的。」
「那个──甚么「葡萄……」之类的事?」
「嗯。演戏时会用得著。」
「东西突然打破之类?」
「浮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样子。我是浮不起来的了。」
不管任何意志力,要使石津浮起可非易事,片山想。
「不过很有趣哦。在学校中发生相似的骚动时,水口聪子马上想到那种方案。」
「她想到甚么?」
「不可能用细绳吊起人来吧,那太儿戏了──好,我去查查看。」
「剧院之鬼」、「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科学怪人」加葡萄牙……甚么来看?
他们要演怎样的戏?
片山差点把车子开过医院前面。
水口聪子独自站在舞台上,思考聚光灯的位置。
「站在这里时……影子会投在门上哪。」她喃喃地说著,往左往右地逐步移动。
舞台上还没有装置和背景,所有场面和布景都是在她脑子里完成的。
「好,这里吧。」她用原子笔在手中的剧本上做个记号。
讲堂里没有一个人影──说是讲堂,其实多数兼作体育馆,这里则是摆好椅子的大厅形式。
这点聪子可说得天独厚。兼作体育馆的舞台设备有限,而且无后台,结果只能做成简陋的舞台。
这里当然不够,但她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不允许奢侈。
「下一个场面是……」她翻阅剧本的页数。
突然,讲堂的灯熄了,只留下聚光灯。观众席一片漆黑。
「是谁?」聪子用普通声音说,但声音洪亮,不愧是天生的演员。
「是谁关灯的?回答我!」聪子有点烦躁地说。
「是我呀。」声音从舞台的走廊传来。
「──关谷君。」
「聚光灯很适合你哪。」
关谷的人影模模糊糊的。聪子一直伫立在强烈的聚光灯下。
关谷的脚步声接近了。
「怎么啦?」
「我是来做「电灯泡」的。」
「嗄?」
「你和舞台是情侣,在约会。不是吗?」关谷走进光轮中。
「你想说甚么?」聪子移开视线。
「一直跟剧本瞪眼睛,好玩吗?」
「我喜欢嘛。」
「不过我想……你似乎在勉强自己哦。其实你被舞台以外的东西吸引著,但为了逃避而故意把自己关在舞台上。」
「不晓得。」聪子觉得喉咙僵祝为何会这样?每次这个人在身边时就会这样……关谷搂住聪子亲吻。一旦习惯了就很容易上手了。
「──放开我!」
感觉到关谷的手缠上来时,聪子想逃。一时失去平衡而差点跌倒。关谷顺势压过来,和她一起倒在舞台上。聪子的眼镜飞脱了,刺眼的灯光正面跑进眼眸。
「不要!你……干甚么呀!」
聪子拚命推开关谷。关谷看起来气力不大,然而他似乎领会到如何巧妙地躲开对手的抵抗。聪子一面承受关谷身体的重量,一面身不由己地陷入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混乱中。
打开房门一看,竹林明从床上对他微笑。
「嗨,看来好多啦。」片山松一口气说。怎么说,她是主动协助查案才被刺伤的缘故。
「害大家担心啾。」她的话很坚定。
福尔摩斯倏地跳到床头,「喵」了一声。
「噢,福尔摩斯,抱歉哦,把你交给别人保管。」
片山把靠墙边的椅子拿来,放在床边坐下。
「如果可以的话,想问一问话──」
竹林明一看就说:「啊,那张椅子──」
但已太迟了。椅子的其中一只脚歪了,片山结结实实地栽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我没留意到。」
「不,不要紧。」片山爬起来。「一定是提醒我不可懒散吧。」他笑著掏出记事本。
「知道刺伤你的是谁吗?」
「不太清楚。」竹林明说。
「那么,可以从一开始说说看吗?」
「我接到电话。男声,说是「大学的学生课」。」
「为了甚么事?」
「那幢公寓是大学生专用的。他说他接到通报说,有个高中生住进来了。」
「不是事先取得同意的吗?」
「我也这样说。然后,对方好像调查了一下的样子,又问有没有证件。我说没有,他说没有不行,待会就带证件来。」
「很怪哦。通常是叫学生来,而不是大学当局的人前去的吧。」
「我也觉得有古怪,但他说要好好看一下我居住的情形……」
「然后呢?」
「对了,他还问说有没养动物甚么的。否则算是非法入住吧。想到如果说我养猫的话,不晓得他会讲甚么,于是我说没有。」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把福尔摩斯交给别人保管的呀。」
「是的。若是摆著器皿之类就不好了,所以一起拿去──回房后,我开始打扫。
你知道啦,难免有猫毛掉地的。」
「说的也是。」
「当时我也太疏忽了,房门忘了上锁。在公寓里嘛,不由放松心情所致。」
「没察觉有人进来?」
「因为……我用吸尘机呀。小型的,相当吵。当我想到有人站在背后时,背部一阵剧痛,就这样往前扑倒。爬起来时……听见关门声。」
「房门关起来了?」
「嗯。然后突然意识模糊,还很冷静地想到打电话说我被刺伤了,接著眼前一暗……」
「等等,你被发现时,门上了锁,链子也挂著哦。」
「链子也挂著?」竹林明瞠目。
「门可以从外面上锁。可是,链子怎么挂上……」
「从窗口出去的吧。」
「窗户也锁上了;而且,连内线电话也细心地切断了哦。」
「啵那么说,凶手又回来一趟啦。」
「怎样呢?」
总之,关于这点,即使问竹林明也不知道。片山等于又多一个谜团了。
「如果当时福尔摩斯在的话……」
非常推搪的姿势。不知福尔摩斯是否听懂了,它把脸扭过一边。
「你好无情呀──对了,对那个电话中的声音,有印象吗?」
竹林明摇摇头。
「没印象。虽然事后想过……」
「是不是──像造作的声音?」
「不,我想不是。很普通的声音。」
「普通的声音?说话方式有特徵吗?」
「没甚么特别。」
片山投降了。
「使你卷入这种事情,万分抱歉。以后请不要再冒险了。」
「我没事的。」竹林明微笑。「等我完全复原了才捉凶手哦。」
「大概不能迁就你的意思了。」片山笑道:「好了,如果想起甚么的话,请联络我。」
「嗯。我马上给你电话。不必担心我。」
「那可不行。那我改天再来……想要甚么吗?我叫晴美带来。」
「唔……我呀……」竹林明在口中念念有词。
「嘎?你说甚么?」片山问。竹林明又低声嘀咕。
「我听不清楚。」片山俯身在竹林明上面。
「喂──」
「嗯?」
冷不防,竹林明伸出两手搂住片山的头,把他用力拉过去。片山来不及躲避,与她「冲突」了。不过,只是唇与唇的冲突,也许应该有别名称呼!
恰好这时房门打开,去买花束的石津和邦子走进来。
石津瞪大了眼,只是说句:「啊,失礼。」
当然的,邦子不会就此了事。
「哎呀,干甚么呀!」她吊起杏眼大叫。
片山慌忙地坐直身子。
「不──我在问话──」
「太接近啦!喂!」邦子走到竹林明面前,双手叉腰,狠狠地瞪著她。「你对我的阿义做了甚么呀?!」
「阿义?你说片山先生?」竹林明愉快地说:「接吻罢了,有啥大不了?那是感谢的印记嘛。」
「怎么看都好,刚才那个不是感谢的吻哦!」
「唷,你对吻那么清楚吗?」
「你说甚么,好──」邦子挽起袖子。
「喂,不行埃」片山连忙阻止邦子。「她受了重伤,而你的手臂也受过伤哪。」
「所以怎样?不要插手女人的斗争!」
这样一来就没法子处置了。
「喂,石津,你来劝阻一下呀。」
回头一看,石津正把刚才靠墙而放的椅子拿过来。
「祖先教落,不要插手女人的吵架。」
「喂,那张椅子──」片山说。
竹林明也发觉了。
「啊,那个危险──」
「甚么危险嘛!」邦子怒气冲冲。「你想转移话题?没那么便宜!」
「怎么啦?这椅子。」石津不加考虑就一屁股坐下──不知怎地,椅子好端端地站著。
「呃……」片山和竹林明面面相觑。
「坐起来蛮舒服的嘛。」石津咧嘴一笑。「难道片山兄比我重?」
就在这时候,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一阵不祥的沉默过后,突然,四只椅脚同时「崩溃」,就像四脚一并张开似的,椅子坐的部份宛如升降机般,保持水平状态直直掉下。于是乎,坐在上面的石津也发出地震声一齐掉下去。
看到石津抱著花束翻白眼的滑稽样子,大家哄然大笑起来──福尔摩斯例外。
我们不太清楚猫是怎样笑的,说不定它在捧腹大笑呢!
「吓我一跳。」石津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要付修理费吗?」他不安地问片山。
「我不知道咧。总之──」
片山话没说完,房门打开,护士冲进来。
「怎么啦?发生甚么事?」
「没甚么……」
「刚才这里不是有惊人巨响吗?」
「噢,是椅子坏了。本来就不太好的。对不起。」片山道歉一番。
微胖的年轻护士看看坏掉的椅子,在众人脸上望来望去。
「是谁坐过的?」
「猫。」石津说。
「猫?」
「嗯,那边的三色猫。」
「怎会呢?那么一只小猫──」
「它比外表重多了。因它在做健身运动,身体非常结实。」
在石津随口胡诌期间,片山早已和邦子逃出病房去了。
下班后,晴美买了水果和杂志,转去竹林明留医的医院。
她接到片山的电话,叫她回家时转过去看看。晴美本来就关心案情的发展多过去上班,当然欣然前往。
一想像到凶手潜入医院去杀竹林明时被自己捉个正著等场面,就欢喜雀跃起来。
这种性格的人不去当差,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
并非第一次到这里来。病房在三楼,要搭电梯上去。
旧式电梯的门沉重地打开。晴美重新拿好水果袋往走廊上走。拐了弯,来到可以望见竹林明的病房不远处,蓦地「咦」了一声并止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个犹疑著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男孩──个子高大的高中生,名叫长沼的学生哥。
对。他对竹林明著了迷。
长沼因盲肠炎住院,乃是暂时请假的藉口,并非想溜课,而是他把认识野田惠子的事告诉片山后,怕其他三个揭穿后当他是背叛者,因而委托片山帮他拿诊断书。
尽管预先宣扬说是很简单的手术,可是现在跑出来似乎太快了些,晴美想。也许他知道竹林明被刺伤的消息后很担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时,长沼却下定决心似地转身走了。难道改变主意?
晴美在打开竹林明的病房前,再向长沼的背影瞄一眼。
长沼是往楼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突然有人从旁边的通路喊住他。长沼惊诧地站祝然后他往那条通路消失了。晴美有点在意。
在医院中,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但以晴美的性格来说,她不会置之不理。她把探望竹林明的事押后,加快脚步,往长沼刚才走去的通路前行。
从转角处悄悄探脸窥望……那是通往别的大楼的通路,不很宽大。可是,通路上没有长沼的人影。
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别的大楼?晴美往通路前进。
竹林明所住的大楼访客很多,但一过了通路时,突然安静下来。
某处传来说话声。
「不是啊!」长沼的声音。晴美环视周围。
写著「太平门」的门附近,有个稍微凹进去的地方,似乎可以出去太平梯。看来声音是从那边传出的。晴美悄悄走近去看。
门上有个加铁丝网的玻璃窗,不见长沼的踪影。看样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休息平台谈话去了。
她悄声拉门,拉开一条细缝时,这回很清楚地听见谈话声了。
「我说不是咯!」长沼说。
好像是在下面的休息平台。晴美逐步打开那道门,身体打横,「飒」声穿过去。
「若是那样,干吗撒谎请假?」
对方的声音是……晴美窥望一下楼梯下面。果然是他──桥本康夫。
「那个……」长沼语塞,沉下脸。
「我知道。你告诉警察了吧!」
长沼沉默。桥本再问:「怎么样?」
长沼耸耸肩。「好吧──我是说了,说我认识野田惠子。」他赌气地说:「不过──」
「果然。我就猜是这么回事。」桥本用苦涩的语调说:「知道吧?你出卖了朋友。」
「慢著。」长沼反驳。「我只是说在俱乐部的交流会上认识野田惠子的事。其他的甚么也没说。」
「谁晓得?」
「真的啊!而且……我觉得我们隐瞒认识她的事不好。只要一查就知道啦。」
「到目前都不知道呀,不是吗?」
「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吧!」长沼顶撞地说:「那样子反而更糟糕。所以我──」
「好吧,好吧。」桥本打断他。「你每次都「自把自为」哦。让竹林明入会的时候也是,答应戏剧部演出的事也是,还有这次的事也是。如果你有意见,干吗不坦白告诉我们?」
长沼最怕这样被人有系统地数落。他哑口无言,嘴巴抿紧。
「「执手尾」的是我们,对不?少了你,「科学怪人」的角色由别人演。是你提议的,却只少了你一个,太自私啦。」
「那……呃……是我不好。」长沼不情不愿地说。
「那些都没啥大不了。问题是以后。一旦你讲了出去──」
「慢著,我只是说我认识野田惠子罢了!」
「知道了。」桥本直直盯著长沼。「不要再讲下去。」
他的说话很平静,却有难以抗拒的魄力。
「嗯。」个子大大的长沼,看起来小小的。晴美一边俯视他们一边想,桥本说「不要再讲下去」的意思是指甚么?
就如片山所感叹的,学生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不泄漏彼此间的秘密──即使是坏事──的不成文规定。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晴美也很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这是谋杀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站著偷听不太令人钦佩,但对有好奇心的人来说,偷听别人的秘密却是很好玩的事。况且她有为了查案的堂皇理由。
晴美继续竖起耳朵。
「哎,「科学怪人」……」长沼说。
「甚么?」
「结果由谁来演?」
「刑警。叫石津的。」
石津?晴美第一次听见,大感震惊。似乎听哥哥说过石津被人拉出舞台甚么的,但没想到是演「科学怪人」!
想像石津扮「科学怪人」的模样,晴美差点笑出声来。
「我……现在回去演也可以哦。」长沼战战兢兢地说。
「算了吧。而且,水口聪子非常满意那个刑警的扮相;而你应该还在住院中的,突然满不在乎地跑出来也很奇怪。」
「是吧。」长沼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他说可以回去演而桥本叫他演的话,大概令他很为难吧。
「──你去看她了?」桥本问。
「你说竹林明?不……我觉得有点怪怪的,没进去。」
「胡说。她也知道的呀,知道你动手术的事是胡诌的。」
「嗄?为甚么?」
「而且呀,手术会留痕迹。到了夏天游泳时,发现你不留伤痕,不是一眼就揭穿了么?」
「噢,是吗?」长沼搔搔头。
「竹林明是那个片山刑警一夥的哦。」
「嗄?」长沼听了哑然。「怎么……」
「是事实,没法子。」桥本冷淡地说:「所以,见见她也无所谓。」
「她是警方的……」长沼自言自语似地喃语。突然察觉而问:「桥本,你来这里干甚么?」
「探望呀,那还用说。身为「奇情俱乐部」的委员长,理所当然的事。」
「是吗?和她谈过了?」
「嗯,没谈甚么。只是祝她早日康复而已。」
「她,怎么样?」
「唔,比想像中精神得多。」
「是吗……那就好了。」长沼点点头。「知道那个就够了,我要回去啦。」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头缩回来时,听见长沼说:「你的头发有点怪。改变发型了吗?」
「噢,这个吗?」桥本笑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向头部,倏地把头发拿掉。
晴美意外得差点叫出来。桥本的头光秃秃的,完全剃光了。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的动静,好像传进桥本耳际。
「有人哦。」紧张的声调。
晴美打开太平门往前奔。
「喂,等等!」
「呱嗒呱嗒」冲上楼梯的声音。晴美穿过和邻栋大楼的通路,在走廊上跑,到最近的角落拐弯。一名护士站在那里。晴美慌忙止步,深深地呼著气,这回慢吞吞地踱步。
「跑步请到外面。」护士说。
跑了一会,竟不晓得方向。没法子,晴美只好下到一楼,出到外面,再转去原来的入口。刚好跟从里头出来的桥本不期而遇。
当然,他已好好戴上假发了。
「咦,桥本君。」晴美装作若无其事。「你也来探望竹林明?」
「嗯。因她是我俱乐部的会员嘛。」
「哦。她在睡?」
「不,醒来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了──话剧彩排有进展么?」
「我是配角,不清楚。」
「当天我一定会去观赏的。」晴美微笑。「那么,改天见。」
「失陪了。」桥本彬彬有礼地说,然后迈步。
晴美正要进去之际,桥本喊住她。
「请问这个──」
「嗄?」
「掉了。不是你的吗?」
桥本拿在手里的,乃是晴美买给竹林明的杂志。
「哎呀,是的。没留意到。多谢。」
晴美接过杂志走进医院中。她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途中,蓦地赫然。
说不定……这本杂志是刚才从太平门跑开的途中遗失的。
换句话说,桥本欺骗自己──他可能看到她逃跑的背影。然后看到她正向门口走来,先把杂志蔽在毛衣里,装作是刚刚在那儿捡到的样子递给她……那是巧妙的欺骗法。晴美不禁摇摇头。
──走进病房时,竹林明正在整理床单。
「哎呀,不能起来呀。我来帮你弄。」
「啊,晴美姐姐──对不起。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叫护士……」
「伤口恶化就糟了。来,躺下──小心哦。」
竹林明慢慢横卧在床。晴美帮她盖毯子。
「怕你无聊,我给你带杂志来啦。还有水果……」
「不好意思。」
「需要甚么就说一声吧。」
「片山先生也这样说了。」
「咦?他来过了?」
「嗯,还有石津先生、福尔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
晴美有点不安地说:「有没有发生甚么骚动……」
「嗯,一点点啦。」
「果然。」
人那么齐,不可能甚么也不发生的。
「我叫他们别常来好了。使你的伤势恶化就不好啦。」
把他们当细菌看待似的。
「没有的事。瞧我精神好多哦。」竹林明笑道。
「──桥本君来说了甚么?」晴美问。竹林明有点困惑的样子。
「桥本学长──他来过?」竹林明反问。
「嘎?没有来这儿?」
「我没见到他。我一直醒著的……」
「是吗?听哥哥说他可能会来……算了。大概有事不能来吧。」
「大家都忙吧。又要准备演戏。」
「说的也是。在正式演出前,你应该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凶手就好了。」竹林明的脸上浮现不安的神色。
「交给我哥哥办,没问题……尽管我想这样说。不过,有我和福尔摩斯在,一定能把凶手擒来给你看。」晴美强而有力地说。
聊了一会儿,晴美站起来说:「好了,家里有三只待哺动物,我要回去喂食啦。」
当然,椅子已换过新的。
「三只?」
「福尔摩斯、妞儿和我哥哥。」晴美微笑,扬扬手。「我改天再来。」
「再见……」竹林明在床上目送她。
等晴美走出病房后,水口聪子一直站著,目送她走向电梯去。见到晴美走进电梯,门扉关上后,她才轻轻叩门。
「请进。」
听见竹林明的声音,聪子似乎畏缩了一下,终于打开了门。
「──水口学姐,你来啦。」竹林明高兴地说。
「……抱歉,难得你在疗养中……」
「怎么说这个──来,请坐。」竹林明有点担心地注视聪子。「发生甚么事?」
「嗄?」聪子有点愕然。「没有──没甚么呀。」她快口说道,在椅子上坐下。
「我来找你商量的。关于剧本的事。」
她扶好眼镜,把已经起皱的剧本摆在床上。
「彩排如何?」竹林明问。
「嗯,很顺利。当然……」聪子的说法有点迫不及待似的。竹林明更不安了。
「发生甚么事?告诉我。你在担心甚么……」
「没甚么。微不足道的事。真的,当著演戏大事面前,那些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简直是自言自语。竹林明拿起聪子颤抖的手。
「振作些!发生甚么事?告诉我!」
「没甚么,真的没有……」
聪子宛如拉得太紧的弦断了似的,掩脸啜泣,眼镜掉在床上。
竹林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聪子趴在床上,压抑声音继续哭泣……「第四章:吸血尸1」一步一步上楼梯的影子。
留长的指爪,令人联想到死神的大镰刀、鹰勾鼻,以及剃光了的圆头颅……「这就是诺斯菲拉切了。」操作八米厘放映机的桥本说:「看吧!那个影子的用法──是六十几年前的电影哦。」
放映机的光线、送风机旋转的声音,以及说不出的热气充溢整个房间。
电影史上最初的吸血尸电影──《诺斯菲拉切》的八米厘菲林终于寄到了,在桥本的房间放映著。
关谷和明石也一直入神地看著那部令人感觉不到六十年的岁月已过的黑白映像。
「跟这部片子的「吸血尸」相比之下,贝拉鲁哥西只不过装模作样罢了。」明石说。
女主角读到古代「吸血尸」的书,知道消灭「吸血尸」的唯一方法,乃是主动地让他吸年轻女子的血,然后把他挽留到天亮。当她见到城里的人接二连三地牺牲后,她决定拿自己的生命作交换来消灭「吸血尸」。
接受她邀请的「吸血尸」,以他邪恶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卧室。从眼角见到他时,女主角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然后,他的影子压在她身上……──吸了女主角的血的「吸血尸」蓦地抬起脸来。鸡啼了。
晨光照进室内。「吸血尸」踉踉跄跄地离床。当他走到窗前正要离去时,一道光贯穿他的身体。他转了一圈,身体往后仰。
「吸血尸」消失了,地面只留下小小的烟雾──女主角奔向丈夫的怀中,呼出最后一口气。
电影结束在「吸血尸」城堡的远镜头。
出现「剧终」标志时,室内飘起轻松的空气。
亮灯后,暂时谁也不开口。
「──果然厉害。」关谷说:「刚才看的才叫艺术哪。」
明石点了一支烟。
「贝拉鲁哥西和克里斯多夫李跟他一比,就像卡通片主角一样。这个诺斯菲拉切没有任何模特儿吧?了不起的想像力。」
「最后一幕和原著大不相同咧。他不是被木桩钉死的。」关谷说。
「「吸血尸」是因著和女人上床而被消灭的。在某个意义上很罗曼蒂克哦。」
「「吸血尸」从来都怕女人嘛。」关谷愉快地说。
「这样的死法,比起被人追著用木桩钉心脏浪漫得多了。」明石很佩服的样子。
「这个毕竟是欧陆感觉。画面的色调经常很暗。」
「这样子来得及文化祭啦。」桥本说。
「不过,那个「吸血尸」不容易演哦。耳朵弄尖或指甲变长都很简单,但必须光头。
戴假发也得借用特别的化妆术才行。」
「没有的事。」
「不然怎办?」
桥本把头发用力一抓,然后整个拿下来。
──明石和关谷一时无语,愣愣地注视桥本那光秃秃的头和得意洋洋的脸……「你在那个地方干甚么?」水口聪子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起初,关谷没想到她是说自己。
跟「科学怪人」的怪物一比,「剧院之鬼」的扮相可算是相当轻松。关谷没有石津刑警那么魁梧的体形,而是瘦削矮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只有抱女人时才有不知哪里来的力道。
由于还没轮到关谷出场,但又必须装扮好等待,因此倍感疲倦。
舞台上,先假设正式演出时的布景,那里只摆著桌椅;而关谷就取巧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关谷君!」水口聪子大声喊,关谷终于抬起头来。
「嗯?甚么事?」
「为何坐在那个地方?那里是舞台的一部份哦。」
关谷困惑地站起来。
「知道啦。只是有点疲倦,休息一下不行吗?」
「要休息的话,到舞台走廊去好了!」
「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关谷苦笑。
「不是在玩游戏!请好自为之!」
聪子的声音有难以违抗的魅力。
关谷走向舞台的走廊时喃喃地说:「哎,疯婆子。」
真是的,一演戏就完全变了脸。不是玩游戏?那不是学生戏剧吗?
关谷靠著有「太平门」指示牌的门而站。
一盏红灯正好在他头顶上发亮,照出他「剧院之鬼」的扮相。
呼吸不畅快,于是关谷摘下面罩,舒了一口气。
「那女的也很变态哪。」他望著在舞台上满头大汗、跑来跑去的聪子喃喃自语。
也许她真的有才干。可是,作为她的恋人未免太累了。
以关谷来说,使一个表面上对异性不感兴趣的女孩屈服乃是有趣的事。一旦弄到手后,兴趣就减半了。
聪子一旦站在舞台上以后,反而难以接近。那是她和普通女孩不同之处,因此对她还保留多少兴趣……不用焦急,女人是很容易受骗的!聪子现在被话剧的事占据了脑袋。
这个结束时,她又会对我言听计从的……由于娃娃脸、个子矮小的关系,关谷不会使女性产生警戒心。尽管女生之间谣传他是花花公子,女朋友有好几个,那样反而引起女孩们的好奇心,使关谷更容易得手。
现在的高中女生,对那种关系一点也没有罪恶感;其中也有不少女孩是纯粹为游戏而投怀送抱的。
像聪子这样的「变种」,反而吸引关谷的注意力。
「灯光!别发呆啦!必须赶紧追上他呀──那边,风的声音!」
见到一身T恤、牛仔裤打扮,手拿剧本声嘶力竭的聪子,关谷咧嘴一笑。现在让你做你喜欢的。不久等你对我痴迷时,我要你说你放弃演戏……「你站那边──不,坐著好了。有点紧张地坐著──挺直背脊!从那边走过来哦──」
关谷打哈欠──就在这时候,头顶上的红色灯泡突然破裂。关谷反射地缩起脖子两手盖住头部。
「哗!」不禁大叫。碎片好像飞进衣领中,掠过两、三阵刺痛的感觉。
「甚么人!快来呀!」关谷发出悲鸣。
「别动……」
保健室的女子用小钳子轻轻地把刺在关谷脖子上的玻璃碎片拔出来。
「啊──痛!」
「瞧,叫你别动的──好了,这样子就乾净了。消毒一下,涂上碘酒就可以啦。」
关谷叹息。
「好怪的事哪。」片山说。他在关谷闹骚动时恰好来到。
「突然破掉的。畜牲!」关谷把脖子轻轻往左右歪一歪。他光著上身坐著,因为衬衣上也黏著玻璃碎片之故。
「旁边没人在?」
「没留意到。走廊一带本来就暗暗的,即使有人在也可能没察觉……」
各处伤口消了毒、涂上碘酒后,关谷站起来。
「不可能是自然打破的。」关谷把运动衫直接穿上去。「就像爆炸似的「砰」的一声破了的关系。」
片山想起在校长室时,本宫校长的茶杯破裂的事。那时也是──看来并非偶然……
回到讲堂时,彩排已告一段落,水口聪子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正在和大家谈笑风生。
「啊,片山先生。」发现片山时,聪子快步走过来。「关谷君的伤势怎样?」
「没咕大碍。只是受了一点惊吓而已。」
「我们也是──不过,好怪呀,灯泡居然突然粉碎了。」
「发生怪事啦──对了,我们的「科学怪人」演得好吗?」
「太棒了。」聪子微笑。「真的,就像为那个角色而生似的。表情或动作都是,简直就是天生的怪物!」
聪子是想赞赏的,但片山无法确信。石津听到了不知会否高兴。
「──水口学姐。」
传来有印象的声音。回头一看,片山瞪大了眼──竹林明从观众席挥手。
「竹林明!你已经好了?」聪子欣喜地从舞台跳下去。片山也想跟著跳──突然想到万一在此扭伤了脚会被晴美嘲笑时,他改变了主意,绕道从旁边的楼梯走下去。
「可以跑出来了?」片山对她说。竹林明点点头。
「只要要不做剧烈运动的话,医生说在外边走走不要紧。伤势比想像中轻多了。」
「那就好了。不过不能勉强哦。」
「嗯。我只是在意自己的剧本不知如何而已。」
「自己的剧本?」
「嗯。」聪子代言。「其实,这出话剧是竹林明的作品哦。」
「是你写的?」
「我和水口学姐的共同作品。」
「可是我写的只是枝叶罢了。毕竟是竹林明的作品嘛。」
「总之……我在期待实际演出时是怎样的。」竹林明说。她的脸色有点苍白,此外和平时没两样。
「咦。」聪子抬起头来。「是校长哪。」
本宫校长信步走过来。
「嗨,怎样?」他亲切地喊。「刑警先生,不会再有案件发生了吧?」
他心情很好地开玩笑,不住地夸奖聪子是天才,又说竹林明是难得一见的好学生甚么的。
「──那么,继续彩排吧。」聪子说:「校长,正式演出时请务必捧常」
言下之意是请你走吧。
「嗯。我期待著看你们的演出。」本宫「彭」地拍了一下聪子的肩膀。
「校长!」传来呼声,校长的女秘书抱著一堆文件走来。
「怎么啦?」
「甚么怎么啦。职员会议呀。你忘了?」
「是吗?完蛋。」本宫搔搔头。「已经老啦──那么,失陪了。」
「大家都在等著哪。」女秘书说著,重新拿好手中的文件,率先走向其中一个出口,然后打开厚重的门。
眼前出现一个头光秃、耳朵尖尖的大怪物,瞪看眼睛、抡起长爪、挺立在那里。
「哗!」女秘书惊呼一声晕倒,文件被吹进来的风宛如落英般吹得满天纷飞……
「终于扑朔迷离起来啦。」晴美在预备晚饭时,满脸喜悦地说。
「有啥好高兴的。」片山苦笑。谜团终究是谜团,在现实里不得不破案。
「你认为是不是真的幽灵作怪?」
「我怎晓得?去问福尔摩斯好了。」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彷佛在说「别把责任推给我」。
「不过,竹林明的伤势不重,太好了。」晴美松一口气的样子,为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又怕胖又要吃,乃是年轻的证明。
「如果……撇开那个甚么幽灵不谈,倘若那件事的目标是狙击关谷个人的话……」
片山摇摇头。「可是,校长的茶杯也破了。毕竟有人恶作剧不成?」
「调查真相不是你的工作吗?」
「唔哼。」
「今晚石津不在,怪寂寞的。」
片山睨视她。「你真的爱上了他?」
「哈,怎样呢?」晴美故弄玄虚似地笑一笑。「对了,石津的「科学怪人」扮相如何?」
「你知道了?」
「当然啦。相爱的人心灵相通嘛。」
片山的表情很复杂,正想说甚么时,玄关传来女声:「我可以进来吗?」
晴美走过去开门。
「打搅啦。」
进来的是水口聪子。
「嗨,竟然被你找到这里来了。」片山请聪子入屋。「──舞台的准备如何?距离正式演出……」
「还有两星期。」聪子端坐。因她常在舞台跑动的关系吧,她的坐姿很好看。
「我也期待著,非看不可。」晴美边端出红茶边说。片山想,必须留心不让石津自杀才行。
「其实有求而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聪子的话叫片山差点摔倒。这回不可能叫自己演「金刚」吧!
「听闻府上有一只绝顶聪明的猫。」
「猫?」
「嗯。我听竹林明说的。这次的舞台剧有个缺欠……那是重点。明白吗?当主人翁在叙述自己内心的感觉,那里空无一人,跟有一只猫在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即是等于对猫说话的形式罗。」晴美插嘴。
「是的!因此独白也变成自然的对话,使观众容易接受。」
「我非常了解!」
「因而我想请府上的猫「友情演出」,这才冒昧造访的。」
「是吗?」片山假咳。「那个必须问问它本猫的意向……」
「你在说甚么呀?不要理我哥哥。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晴美望望在里头躺卧的福尔摩斯和妞儿。「──有两只,不过,可能是三色猫会比较听话哦。」
「说的也是。不过……以舞台效果来说,是黑猫比较好……」
聪子站起来,向猫儿们接近。
「啊,黑猫可能会挠你──」晴美欲言又止,而聪子完全不在乎似的,先把黑猫妞儿一把抱起来。
也许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缘故,妞儿愤怒地扭动身体。聪子放下妞儿,这回抱起福尔摩斯。两人(?)紧挨著脸相视片刻。
「好猫。」聪子放下福尔摩斯。「好像不是普通的猫。它的眼里有智慧的光芒哦。」
「可不是?」晴美望一下片山的眼睛。「比起哥哥的眼睛……」
干吗把我拉进来?片山独自生闷气。晴美和聪子的对话继续进行。
「三天后最后一次舞台的总彩排,到时务必请福尔摩斯小姐劳驾一趟……」
她简直把福尔摩斯当人看待似的。
「我会带它去的。」晴美兴冲冲地说。
「只是……在戏剧的性质上,毕竟是黑猫的效果比较好。正式演出时,如果把它的毛涂黑,不要紧吗?」
「呃……那点要看福尔摩斯了。怎样?福尔摩斯。」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意兴阑珊似地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啊,没问题。它说OK了。」
「好极啦。这就安心啦。」
从旁来看,这两个人都有点不正常吧。片山彷佛走进了童话世界般,觉得破案是不可能的事。
「福尔摩斯需要念台词吗?」晴美也相当起劲。
「对了。」片山突然想起。「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甚么呢?若是石津先生的片酬的话,可能没甚么预算──」
「不,那个无所谓。叫他付账也无妨。」石津听了可能会晕倒。
「听闻在你的戏剧中,会出现甚么牛鬼蛇神──」
「……你是说骚灵现象?」
「啊,是的。听说碗碟打破啦、腾空飞起甚么的。」
「嗯,是有那种场面的。」
「也许你听到了,在你的学校,发生物品突然破裂之类的怪事。」
「除了关谷君受伤以外?第一次听到哦。」聪子眨眨眼。「我是一旦开始彩排时,连饭也忘了吃的人。」
片山想,这句话应该让石津听一听才是。
「其实,关于灯泡破裂使关谷君受伤的事,我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若是舞台上有甚么装置的话,请告诉我。」
聪子似乎吓了一跳,看著片山,然后笑逐颜开地说:「怎会呢──没有任何机关装置哦。」
「没有?!」
「嗯,因为演戏不同魔术嘛,没必要使用诡计,叫美女浮在半空。只要做出那种效果就行了。」
「那种效果怎样制造出来?」
「丢出去。」聪子坦率地说。
「丢……用手丢出去?」
「如果用脚也可以丢东西就好了……」
晴美咭咭笑出来。聪子接下去说:「换句话说,先把舞台弄暗,然后单单把聚光灯照在主角──即是我的周围。然后从舞台两边的走廊暗处把碗碗碟碟朝那个地方扔过去。」
听起来很简单。可是,那样子解不开校长室的谜团。
「不会危险吗?」晴美说。
「在舞台上,受点伤不算甚么。」
「好伟大埃」晴美五体投地。「我哥哥跟你一比──」
「总之,加油吧!」片山连忙打断她。真是坏习惯,凡事都要把哥哥贬斥一番。
「那件事把关谷君吓得半死哪。」聪子微笑。
其后好像没甚么怪事发生的样子。幸好关谷只是轻伤,但总不能就此算数。
「好了,请指教。」
聪子离开后,片山望著正在吃凉下来了的晚餐的福尔摩斯,对它说:「我觉得好像又会有事发生似的。你认为呢?」
不知福尔摩斯有没有听见片山的话,它还是一味伸长脖子继续吃晚餐。
「辛苦大家啦。」
聪子向戏剧部的夥伴们挥挥手,从舞台往后门的出口走去。
作品已完成了大约九成,很顺利。
演话剧的情形,单是彩排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整无缺。因为缺少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观众。
期待观众大笑的台词,有时毫无反应;相反的,严肃地说出口的话,可能引起观众席困惑地骚然。那个弄乱演技的节拍,有时也能鼓起气势。那是话剧有趣的地方。
跟连续上演几星期的商业剧团不同的是,文化祭时只有两回演出。由于没时间反覆彩排的关系,他们的彩排可算是相当严谨。
不过,成功的话,还有下一次上演的机会……聪子走出讲堂,走向有社团房间那栋楼。操场已暗下来,还有一点蔚蓝的天空也逐渐变成深蓝色。
操场里已无人影,校舍也只有两、三个窗口亮著灯。
聪子穿著T恤和牛仔裤。由于舞台上到处都是尘埃,这种装扮是最方便的。
她从裤袋里掏出房间的钥匙,走进房内。开灯后,从自己的壁橱拿出换洗衣物。
「冲个花洒浴吧……」聪子喃喃自语著,抱著衣服走出房门。那栋楼的旁边是游泳池,现在当然没使用,但那里的花洒室经常被运动部的成员和其他组员在练习后使用。
是新建的组合式建筑物,清洁而明朗。现在一片漆黑,好像没人在。聪子开灯。
走进更衣室,她费一番工夫才把黏满汗水的T恤脱掉──流汗的感觉很舒畅。可是在彩排结束后,黏乎乎的感觉毕竟不舒服。
所谓的演员,一半是肉体劳动。
她光著身子,把眼镜摆在衣服上,然后光著脚踏在冷冰的地砖上。然后急急拧开水栓。冰冷的水倾注下来,她不由缩一下身子。
让身体被水打了一会后,反而从体内涌起返照的暖意。聪子舒一口气。
反正回家还要入浴,不需要洗得太仔细,只要把皮肤的黏汗冲掉就行了。
「可以啦。」她喃语著关了水栓。水声突然消失,寂静感扩散,她觉得从自己身上滴落的水滴声也出奇地吵耳。
必须赶快擦乾身体……
她拉开花洒室的浴帘。眼睛入水,视野模糊了,但她大致上猜到衣服和毛巾的位置。
伸手一探──甚么也摸不到。
聪子揉揉眼睛,再看一遍。
衣服不见了!肯定摆在这儿的……
聪子慌忙环视更衣室。虽然近视,但更衣室不大,她一眼便看清那里没有自己的衣服。
「奇怪……」聪子束手无策地喃喃自语。
「找东西吗?」
门打开,关谷站在那里。
聪子慌忙冲进花洒室,拉起塑胶浴帘。
「──是你偷了的!」
「只是保管罢了。」关谷的笑声。
「摆在那边,你出去!」聪子喊。
「有啥关系?我和你是自己人哦。」
「别管我──那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别勉强了。最近你忙,所以没敢打搅,不过大致上已完成了吧!待会陪陪我嘛。」
「不要!」
「好无情哟。我也戴上「剧院之鬼」的面罩和你合作了哦。你跟我合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关谷的声音往塑胶浴帘逼近。
「不要过来!」
「那我把衣服带回家罗。可以吗?」关谷的声音愉快无比。
「你要我怎样?」
「只要陪我一下就行了──我又没勉强你陪我上床。」
不能信任,聪子想。可是,如果拒绝的话,他可能真的把衣服带走吧!他会满不在乎地做出那种事。
总之,现在必须先把衣服拿回来,其后的事再想好了。
「好吧。」聪子说:「我和你一起走。所以,衣服还我。我不能光著身子走出去吧!」
「OK。你开始明白事理啦。」
传来关谷把衣服抛在桌上的声响。
「你出去。」
「知道啦。快点罗。」
关谷的脚步声离去,门开了,又关上。
聪子隔著浴帘竖耳静听──大概出去了吧?于是把浴帘拉开一条缝隙窥望。好像走了。
她急忙拉开浴帘,向衣服奔过去,拿起毛巾,迅速擦乾身体。
门打开,关谷冲进来。
「干甚么啊!」
他把聪子压倒在地上,整个人骑上来。
「想逃,没那么容易──先给我证明看看。你现在跑不了。」
关谷技巧地躲开聪子的手,把她按倒。聪子拚命闪避。
「放弃挣扎吧……你明明喜欢我的……」关谷低声笑。
就在这时候,有甚么重重的物体扑向关谷的脖颈。同时,剧痛感刺入肩膀。
「甚么!好家伙──」关谷弹跳著跃起。福尔摩斯翩然降地,低吼著。
「他奶奶的……」关谷伸手摸脖颈,手指沾到血。「是那刑警养的猫吧……畜牲!」
他踏步向前想踢它。可是,福尔摩斯比他快得多。它往桌面一跳,接著跳到房间的屏风上,冷冷地俯视关谷。
「哎!给我记住好了!」关谷恶态毕露,往趁那期间穿好衣服的聪子瞟了一眼,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下次找个没干扰的地方吧!」然后奔走著离开那里。
聪子无力地坐倒在地,用力地喘气。
不知何时下到地面的福尔摩斯,口里衔著她掉在地上的眼镜走过来。
「谢谢……」聪子用毛巾擦了镜片戴上后,轻轻拍了一下福尔摩斯的头。「你救了我。从哪儿来的?」
福尔摩斯走向门边,回过头来,彷佛在说跟我来似的叫了一声。
「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聪子站起来,把衣服拉好,走出花洒室。
外面全黑了。她模糊地看到有人从社团那栋楼走过来。
「你在那儿呀!」
「晴美小姐……找我有事?」
「是呀。咦,头发湿啦。」晴美走近时,惊讶地说。
「我去冲花洒裕」
「噢,是吗?刚才我在校门那里遇到几个学生,恰好是戏剧部的人。他们告诉我房间地点就走了。我去看了,只见包裹不见人,所以叫福尔摩斯先去找一找……」
聪子望了福尔摩斯一眼,想说甚么,马上又改变主意似的问:「呃──找我有甚么事?」
「对了,今晚呀,要为竹林明的康复庆贺。想请你一道来哪。」
「嗄?可以吗?」聪子双眼发亮。
「当然啦。那就一起走吧。」
「好!我去房间拿一下东西。」
聪子跑开了,晴美目送她。「福尔摩斯,她的呼吸似乎有点凌乱。发生甚么事?」
福尔摩斯沉默地往前走。
「──乾杯!」晴美说。
香槟的玻璃杯在这在那的「叮」一声响。
「感谢大家。」竹林明鞠躬致意。
围绕桌边的乃是竹林明和聪子,以及晴美、石津和片山等五个人。对对,桌子底下,还有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形下溜进来的福尔摩斯和妞儿。
酒店餐厅予人豪华之感,由于是自助餐形式,意外地花费不多,否则片山要切腹了。
「别客气,随便吃。」片山当然可以说。
「真是好极啦。」聪子说。
「伤口好像切得不深,外表看起来很严重,其实没啥大不了。」竹林明轻松地说。
「好像在说别人似的……小心哟。」聪子斜睨她。
「是是──那我也吃罗。」
「去拿食物吧。」晴美站起来。「竹林明,帮你拿好吗?」
「不,不要紧。而且,不好意思被你知道我的「食量」。」她娇笑。
「不需要担心那个呀。」片山指示摆满菜肴的长桌。
石津早已在挑战如何把大量食物摆在一只碟子上了。他脸上涌现开朗的笑容。
「我会把食物拿给你们的。」晴美对福尔摩斯和妞儿说。
他们愉快地进食著。尽管遇到一点也不愉快的杀人事件,但能这样子忘掉一切、一同用餐也是好事哪,片山想。
「如果这样就解决一切就好啦。」休息一会时,竹林明说。
「片山先生一定能破案的。」聪子也少有地说奉承话。
「怎样呢?」晴美依然不信任胞兄。
「没问题的。」喝了一点酒的石津也用力地点点头。「片山兄会破案的。对吗?」
「大概吧。」当事人没有太大的自信,当然就缺少说服力了。
「哎,如何?」竹林明说:「我认为呀,片山先生会在那出话剧上演之日破案?
要打赌吗?」
「有意思!」聪子拍手。「来吧来吧。不过,倘若所有人都买片山先生能破案的话,怎办?」
「等一等。」片山苦笑。「你们知道,有点问题──」
「唷,有啥关系?」晴美插嘴。「别担心。我会赌哥哥不能破案的。」
「晴美!」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以身为刑警的胞妹为耻哦──来,赌多少?」
「喂,赌博是犯法的!」片山抗议。
「和杀人一比,哪一种罪名重大?」晴美反驳。
「那个……」
「追赶杀人犯时,遇到红灯就停止?跟那个的道理是一样的。」
片山觉得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没机会说话。
「赌几多呢……」竹林明歪歪头。想了一下。「一份十万圆,如何?」
片山差吓得点跳起来。
「你,别胡说八道!」
「我也可以。」聪子附议。「那点储蓄是有的。」
「可以接受哪。」晴美从手袋掏出记事本,飞快地记录著。
「喂,晴美,万一……输了怎办?」
「如果哥哥能破案的话,我出十万圆也在所不惜呀。」
被人讲到这个地步,片山也无话可说。
「哎,石津,怎样?」
被晴美一问,专心致志地吃个不停的石津抬起头来。
「你们在谈甚么?」
晴美说明后,石津眼睛发亮。
「可以得到十万圆吗?」
「喂,石津你……」片山紧握手中的刀。「你不会站在晴美那边买我输吧?」他逼问。当然,刀是餐刀。
「嗄?不──可是──我和晴美一心同体、夫妇圆满、心心相印!」
「不要趁著混乱结为夫妇好不好?」
「哥哥,你退一边去。来,石津也赌十万圆哦。」
「是,是。」
无计可施了。片山气鼓鼓地跑去拿食物。
「阿义!」被人喊祝「──姑妈!」见到儿岛光枝,片山吓了一跳。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遇到你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片山突然失去胃口,只拿了水果放在碟上。
「怎样?那女孩子。」
「嗄?噢,你说荻野邦子?怎么说,年纪嘛……」
「唷,男人不是觉得女方愈年轻愈好么?」
「年轻也有个限度呀。」
「你不喜欢?」
「不是,我想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好极啦。那么,几时举行婚礼?」
为何这个姑妈如此急躁?这么重大的事情岂能在吃自助餐的时候做决定?
「总之现在不能在这里决定……」
「说的也是。那我改天打电话给你好了。」
「可是姑妈,我──」
片山想说「我还不能做决定」时,光枝已匆匆忙忙走开了。
「畜牲!随你们去吧!」
有人捅捅片山的手臂。
「甚么?」他回头看,一个中年女人在瞪著他。
「还没拿好吗?」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握著舀菜的大汤匙不放。
儿岛光枝回到位子上。跟她一起来的朋友,其实乃是荻野邦子的母亲。
「光枝姐,刚才和你谈话的男人是谁?」
「他就是邦子的「他」罗。不是曾给照片你看罗?」
「嘎?是他?」荻野悠子瞪大眼。「是呀──太偶然啦。」
「如何?我的眼光不太差吧?」
「照片拍得倦容满面的,我以为年纪很大哪。不是很年轻吗?不错的好青年咧。」
荻野悠子是大近视,必须相当近距离才看得清对方的脸孔。
「──哎,怎样?」光枝压低声音。「何不把邦子叫来这儿?」
「嗄?好是好……来不及吧。」
「不要紧。我会设法挽留他的。」
「也好。不过,这里是酒店哦。万一他们谈得来,准备开房的话……」
「那就赶快给他们举行婚礼算了。那个阿义是个过份谨慎的人,不这样从后面推一下的话,他不会「上」的。反正都要结婚的,在酒店过夜有啥关系?婚前交涉乃是常识哦。你不是也想让小邦子早点结婚么?」
「是埃喏,我那个大姑奶奶呀,她一直挖苦说呀,你手下介绍的女孩没人要。我只希望邦子早点找到对象,争口气给她看。」
「那就说定啦。」
「不过,片山先生──是吧?他那方面会否答应?」
「包在我身上。我会骗他喝点酒使他昏睡不醒的。」
很过份的「阴谋」。片山当然无从知悉,可怕的命运正在等候著……「你没事吧,姑妈?」片山叹气连连地说。
「已经不行了……阿义!拜托,不要回去!」
「我知道。我在这里埃」
真是的,怎么搞的?
片山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
由于自助餐的关系,八点钟换另外一批客人。片山等人已吃够了──特别是石津,完全拿回「本」──正要离开时,被儿岛光枝逮祝「我和阿义有话要说。」她连晴美也赶回家,然后把片山拉去酒吧。
「来,乾杯吧!」
不知为甚么而乾杯。没法子。片山叫了姜啤来喝,但不顾一切猛灌鸡尾酒的光枝突然觉得不舒服,只好吧她带到大堂的沙发休息。
「对不起哦。阿义。」
「不,我无所谓……没事了吗?我叫计程车送你。」
「不行,我一动又要死似的。」
怎会这样岂有此理?但他不敢说。
光枝痛苦地喘著气说:「阿义呀,我要留在这里过夜,你帮我拿房间好不好?」
「在这间酒店过夜?」
「是。对不起,阿义,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有工作……」
「你爸爸临死前说过,「光枝,义太郎是个善良的孩子,将来他一定会照顾你的。」
──」
「好吧,我去柜台问问看。」
没法子,片山只好让光枝留在沙发上,然后跑去柜台。干吗我要被女人指使?而且报酬太少……对了。这三年来,不知和晴美谈判了多少次,但她一直不肯增加零用钱。
物价涨了那么多,增加一点零用钱有甚么不对?
「有房间吗?」片山满肚子火地瞪著柜面负责人说。
「呃……几位?」负责人有点倒退著问。
没法子,只好拿了双人房。
「房间拿到啦。」片山回来向光枝报告。「……要不要借轮椅来?」
「不,没事了。走吧。」
光枝倏地站起来,大步地往电梯走去。片山哑然目送……「──一晚多少钱?」走进房间四处打量的光枝问。
「两万圆。」
「两万圆──好便宜碍…」
由谁结账?从刚才起片山就很在意,但又不好意思问。到了紧要关头时,恐怕都是自己掏腰包了。一想到这里,片山的心──不,荷包就很痛……「总之,我先洗个澡就睡啦。」
「那就好。」
「对不起,阿义,你能下去一小时左右才上来吗?」
「知道。」片山点点头。「如果觉得不舒服,打电话去柜台吧。我会叫他们通知我的。」
「谢谢阿义,你好亲切哦。」
她叫阿义时,片山想起邦子的事,觉得笑脸有点痉挛。
「那我到楼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间关门时,听见光枝喃喃自语:「比较有情调的房间就更好了……」
姑妈不可能是准备诱惑我吧?片山脸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会回公寓一趟。」
给晴美打过电话后,片山在大堂一会,然后走进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还有四十分钟,必须设法消磨时间。
十万圆的赌注?真是的,年轻女孩就喜欢傻瓜游戏;而晴美和石津已称不上太年轻……「咦?」片山喃喃自语,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刚才从外面的马路经过的……不是荻野邦子吗?当然,年轻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异,可能看错了……不过,的确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里只有两、三个客人,非常安静。音乐低低地飘扬著,加上微暗的灯光,营造出使人困倦的气氛。片山是个很容易受气氛影响的人。他开始打瞌睡。
──头「登」地跌下,赫然醒过来。
「唉……睡著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表,一惊。竟然睡了一个钟头!
姑妈已经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来。咖啡室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离开咖啡室,往电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两部电梯,另外一部正要关上门。片山瞪大了眼──在电梯门关上前,片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关谷。
说起来,刚才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满脑子都是案件的事,会不会看到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
片山按了往上的钮掣等著。他看看刚才上去了的电梯。里头好像没有其他客人……
电梯停在十六楼──十六楼,片山拿的房间也在十六楼。他从上衣的口袋拿出房间钥匙来看。没错,是十六楼。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点在意。隔邻的电梯来了。时间已晚的关系吧,有个男性职员在操作电梯。
片山急急走进去。门关上,开始上升。
「十六楼。」片山说。
「这是直通了望台的电梯哦。」职员说。
没法子,片山只好上到了望台,再等下去的电梯。幸好马上来了,这回变成自动操作。没有别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许毋须摆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关人士,三个都聚在同一间酒店,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无头绪,因而不安。
十六楼。片山走出电梯,在指示板上确定房间方向后,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关谷有事找自己的话,到底是甚么?还有,他怎知道片山在这里?
走廊配合建筑物的形状,是和缓的弧形。来到可以看到房间的地方时,那道门突然打开,有人从里头冲出来──是关谷。
「喂!」片山喊他。关谷瞪大眼睛回头看。平时那张端正、柔和的脸,因怒气而涨红了。
「她骗我,畜牲!」关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关谷冲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时,想起儿岛姑妈。
他打开半掩的门,冲进房内。
立地灯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电视机。大概叫了房间服务吧,地上有三文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妈明明说不舒服要先睡的,怎么回事?
到处不见儿岛光枝的人影。可是,关谷为何跑来这里?然后他说「她骗我」是甚么意思?
「姑妈──姑妈!」片山喊,在衣橱吗?「哗啦」一声打开──顿时瞠目。
里头并没有尸体,而是挂著女人的衣服。可是……怎么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是可爱的洋装。
「片山先生……」浴室的门细细地打开,探脸出来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说完,她从浴室飞扑出来,扑向片山。片山慌忙挣扎脱身。因为邦子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会来这儿?」
「这是你姑妈的计划哟,她想把我们搞在一起……」
「嗄?真是扰人哪!」
「然后,我就等你罗。不久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你嘛,于是跑去开门,见到关谷凶巴巴地站在那里,手握尖刀……」
「后来呢?」
「我就冲进浴室锁门罗。传来物品打破的声音,然后,他企图打开浴室的门,但打不开,就放弃而离开了。」
「刚好我来到吗──但,你们做得太岂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关谷他──」
「你留在这里。挂上门链子。在我回来以前不准动。懂吗?」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关谷离开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这里是十六楼。如果不用电梯的话,只能用从业员用的楼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了。
从走廊拐个弯,应该回到电梯前面才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来看,他不可能游闲地等电梯。恐怕是从太平梯出去外面的……拐了弯,来到太平梯的门前时,见到一个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片山连忙冲上前去扶她起来。
「我……我女儿……」那妇人难受地说。
「怎么啦?」
「我们正要……进这房间时,有个男子跑来……他拿著刀。然后,他殴打我一顿,把我女儿抱走,从那道太平门──」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吗?」
「嗯。我没事。但我女儿──」
「请你用房间的电话通知柜面,叫人赶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吗?」
片山打开那道重甸甸的门。风吹过来,差点站不稳。
出到外面时,彷佛全身的血液从脚下流出去的感觉。但总不能站在这里不动。
渗著风声,脚下传来「咯哒咯哒」的声音。那是离地十六层高,紧贴著高层建筑物侧面的铁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总之,他只望著自己的脚畔,开始恐惧地下楼梯。由于各层的太平门上面有灯照明,所以并不太暗。
不要紧。这里项多三层楼。三层哦──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一层一层地走下去。
「谁?」突然,从下面传来声音,片山止步。已经下到五、六楼的地方了。在下面一道太平门前面,关谷的左手抱著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抬头望住片山。
「是你呀。」关谷说。他喘得很厉害。当然了。他的体格不如长沼那般健硕,而且勉强拉走十岁女童,当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杀了她!」在亢奋的激动状态下,声音也提高了。他的刀贴住半晕厥状态地女童的喉咙。
「好!我在这里不动。」片山急急地说:「不过,你逃也没用。酒店的警卫在下面等候著。跑不掉的。」
「住口!」关谷喊。
「到底怎么回事?杀野田惠子和桥本信代的是你吗?」
隔了一会,关谷说:「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么,桥本信代呢?你使她怀孕,然后杀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现热情的。真的哦。我本来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对你这种人著了迷!」
这么说,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为了把他留在身边,故意装成被别的异性吸引?
「那么,你杀她,是因为她想离开你?」
「她叫我给她打掉孩子的费用。如果不给就告诉她哥哥甚么的……她当我是傻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气的背后,自尊心被伤害时,产生了杀意。然后──当信代去造访片山时,跟踪她的关谷以为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陈明,因此刺伤信代……可是,她到最后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可能是为了庇护关谷,也可能是她无法确信行刺她的人是关谷。
「关谷君……」
「不要过来!」
他相当自暴自弃,太危险了,片山想。这样下去,女童也有危险。
「……你为何跑来这间酒店?」
让他说话,能使对方冷静下来,于是片山这样问他。
「我受骗了。」
「「受骗」是甚么意思?」
「我接到女声电话。说有个叫片山的刑警和她两个在酒店里。连房间号码也告诉了我。」
「为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为是「她」。不,那女子说,你和「水口聪子」在一起!」
「水口……那么,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绝了我。我很恼怒。这时,接到那个电话;而且,对手竟是叫片山的。
我很气,准备两个都干掉!」
究竟是谁打电话给关谷?而且,很明显地,对方的目的是欺骗关谷。难道是想借关谷的手杀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传来人声。
「畜牲!有人来啦!」
「关谷君!你还年轻,不要乱来哦!」
「过来吧!」
「你说甚么?」
「下来呀,来!」
「放开那女孩吧!」
「你先下来再说。快,下来吧!」
如果下去的话,他会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现在这情形,不能说「不」。
唉,假如福尔摩斯在就好了……不过,最近它的表现很冷淡,说不定会袖手旁观。
「快点!」关谷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门上,灯光照出他脸上的汗珠在发光。怒火上升时,他可能杀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冲上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关谷喊。
「停在那里!」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边等机会吧!」
穿制服的警卫,在两层楼下的休息平台止步。片山来到关谷所在的地方。他会放开女童,然后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觉得汗水沿著太阳穴滴落。
「好……我现在放了她……」关谷手中贴住女童喉咙的刀呆缓缓移向一边。
就在那一刻,在关谷头顶上照著「紧急出口」的灯破了。就跟上次在讲堂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碎片倾注而下,关谷抱头踉跄。已经失去知觉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著女童的身体。
「危险!」片山大喊。因为关谷摇摇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栏杆。「会跌下去啊!喂──」
关谷的身影越过栏杆,转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来,大声喊:「甚么人来一下!然后转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卫手里,冲下楼梯,往关谷摔倒的树丛底下奔去。
「好像还有气息。」另一个警卫说。
「叫救护车!」片山说,弯身在关谷上面。「振作些!没事的!这里的泥很柔软。
你会获救的。」
老实说,已经不行了。泛白的灯照出关谷的脸是土灰色的。关谷的嘴唇微动。
「嗄──你说甚么?」
片山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前去。关谷的左手在动。他在柔软的泥土上,用食指缓慢地写了一个「Y」字。
「「Y」?「Y」怎么啦?」片山喊,可是关谷已失去回答的气力。
「现在,救护车──」
警卫跑过来。可是,关谷已去了一个连救护车也赶不上的地方……「解决一宗案件啦。」栗原警司啜著茶慢慢地说。
「怎样呢?」片山摇摇头。「关谷确实承认刺伤桥本信代的事,但有关野田惠子、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与他有关……」
「谁晓得?凶手都是这样的。一度只肯承认一项罪行。」
那个片山也经历过。不过,从当时的气氛来想,假使关谷和其他案件也有关的话,他应该不会否认才对。
「还有,野田惠子也是怀孕而被杀的,不是很相似吗?」栗原说:「总之,疑凶已死,从关谷这条犯罪线过滤看看。如果出现矛盾,到时才考虑。」
「知道。」片山说。
「──就是这么回事。」片山吃过饭,躺在榻榻米上。
「桥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个好友杀了胞妹。」晴美在收拾著碗碟。
「而且,那出话剧,等于少了一个演员啦。」
「是吗……他们还要演出吗?」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呆滞不振哪。他们希望藉文化祭来恢复元气。事件都成为过去了嘛。」
「成为过去?甚么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吗?即使全是关谷干的,动机何在?刺伤竹林明后,他怎样跑掉的?向关谷告密说我和水口聪子在酒店的是谁?还有──对了,当时紧急出口的灯为何会破?关谷临死之际写的大字「Y」是甚么意思?」
「大「Y」字呀……会不会是凶手名字的缩写?不过,他自己就是凶手嘛,好怪。
他想说甚么呢?」
「不晓得。单单一个「Y」字嘛……」片山叹息。「喂!福尔摩斯,你也随便说点甚么好不好?」他对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福尔摩斯喊。
福尔摩斯忽地站起来。然后走向厨房,碰碰垃圾桶,「喵」了一声。
「甚么?垃圾怎么啦?」晴美走过去。「没甚么呀。空袋、报纸、传单广告、纸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装纸……」
「喂!」片山站起来。「你说茶杯碎片?」
「对呀。不晓得怎么来的,掉在衣橱里,还装进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长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从垃圾桶掏出来。
「你呀,竟然把证物搞丢了。」
「一时粗心大意罢了──这个做甚么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乾净的桌上。晴美注视了片刻,说:「何不组合起来看看?」
「组合这个?开玩笑吧?」
福尔摩斯「嗄」地叫了。
「连你都说那种话?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胶来。好好干吧!」晴美双眼发亮。片山认真地想,我应该和妹妹对调工作才是。
「先从底部黏起吧。来,这个和这个……」
晴美开始了,没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时间,不知不觉做到天亮,茶杯除了有点扁瘪外,可说几乎回复原形了。
「──奇怪。」晴美说:「明明全部填满了的……」
片山极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当大的碎片。
「多余的碎片……福尔摩斯,我想这是解谜的钥匙哦。你说呢?」晴美说。
可是,福尔摩斯继续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说:「福尔摩斯,你会掉下去哦。」
话没说完,传来「咕咚」一声,睡了的片山从椅子掉了下去。
序幕(启幕了。舞台很暗。左边的门打开,也产代理公司的男人拿著手电筒走进来。)
男人:请进。
(中年教授从同一道门进来。大衣、手杖、软帽──无懈可击的绅士打扮。)教授:唔,灰尘很多咧。
男人:没法子呀。这房子己空置了十几年啦。不过材料倒很坚固(手电筒的光在屋内扫动)。有点阴气也是事实。
教授:(皱起眉头挥挥手)蜘蛛网!这个受不了!
男人:(不安地)呃……撇开生意不谈,我不太推荐这里的。适合先生的该是更时髦的住家──教授:为甚么?我要找的是旧房子。这间古色古香的相当不错。
男人:是吗……
教授:(踢到甚么似的)噢!
男人:不要紧吧?
教授:旧椅子──你怎么如此畏惧?
男人:不,没甚么…………(掏手帕擦汗)教授:(走到舞台中央)你来照照这边。
(陈旧的壁炉浮现在男人的手电筒光线中。)教授:我很喜欢!这不是真正的壁炉么?这才叫做家哪。
男人:是吗……
教授:(慢慢环视四周)就租这里吧。决定了。
男人:呃……真的可以吗?
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绍房地产的,怎么不想租出去?喔,担心改建或装修费?你大可放心,我会负责的。
男人:不,不是担心那个。
教授:那是为何?
男人:(迟疑片刻之后)好吧。我是怕万一有事……教授:万一有事?
男人:是。这间房子……据说有幽灵。
教授:(大笑)那个呀!你懂吗?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属品哦。
男人:不!实际上,这里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户的太太自杀了……才十八岁,而且美丽动人……教授:十七岁罢了。
男人:(吓一跳)那么,你知道了?
教授:当然了。不过,我是个教授,不会惧怕那种传说式鬼话的。
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据说现在那个自杀了的年轻太太的鬼魂还在飘荡。
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见见也无妨。来,去律师楼签约吧。
(教授和男人推开左边的门。)
男人:遵命。请。(从门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时,又折回头。风声如泣如诉地细细传来……)教授:死人之家?
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门关上,舞台再度漆黑一片。风声提高。)☆片山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看看舞台。心想,这个序幕相当有暗示性哪。
最初,当「教授」出来时,观众席的学生们哄然沸腾了一下,因为「教授」的装扮和本宫校长一模一样。
聪子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本宫校长也在看的话,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终于来了。自那次以后,案情毫无进展。关谷是凶手的事,使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叫他别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个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凶的话,必须揭发出来才是,不管那是怎样难堪的事实。
「──晴美跑到哪儿去了?」片山喃喃自语。本来一起来的,却不知消失在何方。
好不容易才拿到并排的座位的……黑暗中,有人在旁边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儿去了?」他喊。
「阿义!」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干甚么。」
「唷,有啥不对?这张位子空著嘛。」
「可是,这里是我妹妹的──」
「还有别的空位呀。」邦子紧紧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会走开的。」
她的宣言,叫片山叹息不已。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
☆第一幕(幕起时,舞台仍暗。左边的门打开,教授的说话声。)教授:来,我开灯罗。
(舞台明亮起来。宽敞的英国式客厅。除左边外,右边深处也有门。中央正面有暖炉。墙上有书架,营造出书香气息。还有圆桌子,以及围绕的沙发。)教授:(走进数步)来,进来吧。
(景子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她一直凝视著空无一物的房间。)景子:好漂亮的房间哪!
教授:你知道吗?
景子:嗯。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凭气氛感觉出来。真的……好漂亮。
(不知何故,景子的语调有点牵强。)
教授:来,沙发在这儿哪。
景子:啊,等一下。(出去一会,然后提著有猫的笼子进来,摆在地上,打开门扉。)来,烟囱,出来吧。
(黑猫慢吞吞也、十分谨慎也从笼子走出来。)☆「是福尔摩斯。」片山喃喃自语。
舞台相当有气派。令人想像不到是学生话剧。女主角「景子」,当然就是水口聪子。
突然,邦子低声说:「烟囱!」她用力捉住片山。
「痛!怎么啦?」
「叫「烟囱」……我想起啦。那是野田惠子养的黑猫的名字哦。」
「真的?」片山反问。
「嗯,「烟囱」不是Chimney的意思么?当时觉得名字很有趣,所以记住了。」
片山的视线回到舞台上。福尔摩斯──不,黑猫「烟囱」,在其中一张沙发躺下。
☆教授:(边穿大衣边说)我明天不能来,后天会想办法来一趟。
景子:嗯──老师。
教授:甚么事?
景子:(抱紧教授)我相信老师。明知老师有太太也跟著你。为了老师,我把父母、家庭……一切都抛弃了。不要遗弃我!
教授:(笑著)别担心那个。虽然我有妻子,但我爱的只是你一个。
景子:我相信你,老师。
教授:景子……平日适应这间房子吧。不然会很不方便的。
景子:不会的!(房间更亮了,她转了一个圈。)我从来不曾如此幸福过。真的哦。
教授:那就好,你累了吧。好好休息。
景子:嗯,去师,好好保重。
教授:(有点不安)保重甚么?
景子:没甚么,只是说说罢了。
教授:那我走了……
(教授在景子的额头吻了一下,从左边的门走了出去。在关上的门前面,景子一直伫立不动。从外面传来车门关闭声,然后是引擎发动声。车声远去。景子的表情完全改变,她不安也穿过房间,悄然坐在沙发上。)景子:(抚著黑猫)烟囱,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哦。
(烟囱叫了。)
☆「好巧妙哦。」片山喃语。
写那剧本的乃是竹林明。竹林明知道野田惠子的黑猫的名字。可是,她很肯定地告诉片山说她不知道它的名字,为甚么?为何她要撒谎?
☆景子:我对老师没说真话。你感觉到吗?这房子令人不快。我一踏步进来时,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哦。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别笑,真的这样感觉,彷佛空气中充满恶意和敌意似的。
(景子站起来,摸索著在屋内走来走去。来到壁炉前,她伸手轻碰它的红砖,立刻畏怯地倒抽一口凉气。)景子:何等冰冷──难道这是壁炉?简直像冰一样。这么冷,光是烧火是不能溶化的。连丹田都冻僵啦。
(景子回到沙发上,深深叹息。)
景子:虽然是老师费心机找到的房子,但这里怎样都住得不舒服啊──可是,必须暂时忍耐一下。
(风声徐徐提高。景子胆怯也抱著黑猫。)景子:哪种声音呢?风声?抑或……简直像女人的哭声一样……(舞台外面传来敲门声。景子吓得差点跳起来。)景子:啊──有客人哪。这样子吓死人了。(再有敲门声)来啦!等一下。
(景子从左边的门走出去。俄顷,她伴著一个好奇心似乎很强的中年主妇进来。)
景子:请。
主妇:打搅啦。你还在忙著吧。(打量室内)变得好乾净漂亮咧。
景子:我去泡茶。
主妇:不,不用客气。大家都是邻居嘛。
景子:请多多指教。
主妇:这样装修很不容易吧。花了多少钱呀?
景子:不晓得……全部都是外子安排的。
主妇:(环顾室内)哦。真了不起哪。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景子:嗄?呃──他是教师。
主妇:是教师呀,难怪这里有那么多书啦。
景子:你知这以前住在这里的是甚么人吗?
主妇:不知道。因为己经空置了十年啦。
景子:空置那么久了?
主妇:你不晓得?那个介绍房子的甚么也没说明吗?
景子:有过甚么?请告诉我。
主妇:也好……不过,怕你想得太深刻……景子:毋须担心那个。请告诉我。连自己住的房子的往事都不知道的话,住不安宁的。
主妇:那样的话……其实呀,这房子有很多……东西……出没哦。
景子:甚么东西?
主妇:幽灵。(景子呆了一阵,然后笑了,神经质的笑容。)不是笑话啊!最后住在这里的太太是自杀死的。精神分裂症哪。
景子:精神分裂症……
主妇:对。听说每晚都有恐怖的事发生。她先生经常出差,很少回家的。然后,太太把一切告诉她先生,他只说她有了身孕的关系,常做梦啦甚么的,并没有理会她。
景子:她有身孕?
(景子下意识地按著肚子。主妇发觉了。)主妇:你也有了?
景子:不,不是……那位太太走在哪儿自杀的?
主妇:听说是这个房间。那边不是有壁炉吗?
景子:那个壁炉?
主妇:听传闻说,她把头伸进那里边,用火铲子的尖端刺进喉咙而死……你没事吧?
(景子彷佛头晕似的站不稳。主妇伸手扶她,她逐渐回复平静。)景子:不要紧,只是搬家令我很疲倦……主妇:是呀。打搅太久,不好意思。那么,有甚么事的话,随时喊一声好了。
(她站起来,景子送她从左边的门出去。回来时顺手关门。)景子:好可怕!这房子里飘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不是我的空想或心理作用啊!
(她往沙发前行)必须告诉老师才可以……老师一定甚么也没听说的。如果知道的话,他不可能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她的手轻轻贴住肚皮)我们的小孩要出世了,绝对不能住在这种房子里埃(烟囱从沙发跳下,在景子脚畔缠著她。)景子:啊,抱歉,忘了给你牛奶啦。
(景子从右边的门出去了。很快又拿著器皿和牛奶瓶回来。)景子:来,现在倒给你啦。(器皿摆在地上,她倒牛奶。)──这样可以了。喝吧。
(烟囱开始舔牛奶。景子拿了牛奶瓶走向右边的门时,突然,牛奶瓶「啪」也一声破了。景子惊呼,呆立在那儿。帷幕迅速落下。)☆「是那个!」片山呆然盯著舞台。
「你说牛奶瓶?」邦子问。
「对。看到吧?她甚么也没做──」
「很遗憾。那是水口学姐用手捏碎的哦。」
「可是牛奶瓶──」
「从一开始就切破一点裂缝的。然后用手捏破它。我听说的。」
「怎么,是吗?」片山失望地叹息。
「不过,水口学姐了不起吧?」
「嗯,厉害。虽然我不太懂话剧。」
「那你懂甚么?」
很激烈的问题。片山不答。邦子又问:「哎,阿义,上次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你会和我过夜吗?」
「怎会呢?」片山摇摇头。
「我就猜到。」邦子有点失望地说。
☆第二幕(幕升起。跟上次一样的房间。晚上,壁炉的火燃烧著。景子坐在沙发上,手指在点字书上疾走。烟囱蹲在她的脚畔。)景子:(突然烦躁也把书推开)已经无法忍受啦!
(她叫著站起来,立刻又后悔地重新坐好。桌上摆著水果盘、茶杯、碟子等。
还有其他盛菜肴的空碟。)
景子:对不起,烟囱,吓到你了。可是,我有时就想呐喊一下,因我受不了埃(景子摸索著抱起烟囱,放在腿上抚摸。)景子:搬来一个礼拜了,老师一次也没来过。我知道他很忙……烟囱啊,像我这样眼睛看不见的人,凭声音却能了解一切哦。老师在电话里说「今晚我要留在学校工作」
时,我听见背后有人的嘈杂声……那不是从学校打来的;而且,如果是从学校打来的话,我从声音就知道啦──干吗老师要对我说谎呢?
(景子叹息著起身。)
景子:闷闷不乐也不是办法。我们自己吃饭吧。
(时钟响了。一、二……景子竖耳数算。)景子:啊,十二点啦!半夜了。赶快吃了东西去睡吧。
(景子让烟囱回到沙发,往桌子走去。突然,灯光闪灭,房间暗下来。聚光灯集中照著景子。壁炉的红火在舞台上模模糊糊地浮现。)景子:(听见烟囱的叫声)怎么啦?
(专注地感觉动静)奇怪,好像……怎么啦?发生甚么事?
(激烈的叩门声。景子震惊地靠著沙发。)景子:是谁?如此激烈──(开门声。
又「彭」地关上。)有人进来了……不,没甚么人。可是我感觉到,有「东西」……
(突然,碟子飞过景子的头顶,打中墙壁破了。)景子:(缩起身体)是谁?干甚么?
(杯杯碟碟接二连三地掉在她的周围破碎了。景子抱头蹲下去。)景子:不要!甚么人救命呀!
(舞台一片漆黑,壁炉的火也熄灭了。)☆片山呼一口气。杯碟飞天的效果的确很特出。当然,桌上的杯碟保持原样,乃是事先预备同类的东西,向水口聪子扔过去。然后趁黑暗期间,收拾桌上的杯碟……「真的会有一、两只打中她哦,是不?」邦子压低声音说。
「是呀。她是很专业哪。」片山由衷敬佩。
在黑暗的舞台深处,响起福尔摩斯的叫声!那也是剧本里有的吗?片山突然有怪异的感觉。那个叫法……平常听惯了福尔摩斯声音的片山明白了。那是它想对片山说甚么时的声音。
它是说刚才杯和碟的事吧?丢茶杯的事,以及预备同类东西的事……「是吗?搞不好……」片山喃喃自语。
「嗄?怎么啦?」邦子问。
本宫校长的茶杯,多了一块碎片。假设那是同类的别的茶杯的话呢?而它从空中飞来……校长室有窗,虽然关著,但通风的小窗是开著的,假如那块碎片从那里飞进来,打破茶杯的话如何?渗在茶杯碎片里不知道吧。
「Y」字──不是!那不是文字,而是表示形状。
由此类推,在讲堂时,关谷头顶上的灯之所以突然破裂的理由一样。不,那个情形是没必要使用同样的碎片的。在那一带掉了一粒小石子,谁也不会觉得怪异。
恐怕,在那道太平梯的情形也是……那人多半跟在片山后面,下到比那里高一层的地方,然后瞄准那盏「紧急出口」的灯一击。「Y」字形的东西,是弹珠。
真正的弹珠是用铁珠子,不是玩具,甚至能击落天空的鸟。打破茶杯是很简单的事,但,是谁干的?
为何把关谷叫去那间酒店?
当时,儿岛光枝叫片山「一小时以后回来」。因他睡著了的关系,关谷先到一步。
换句话说,本来关谷是去片山和邦子两个所在的房间的。
即是说……那人所期待的,可能不是要关谷杀了片山,因为片山起码也是警视厅的刑警。
谁都不会期待刑警被一个高中生刺死吧。相反的却有可能。打电话通报说片山和水口聪子在酒店的人物,期待片山拘捕关谷。这样看比较合理。
可是片山打瞌睡的缘故,关谷先到房间去了……「都是我害到的吗?」片山不悦地喃喃自语。那人一定是从某处观看那场骚动。
他之所以知道片山他们的房间号码,是因见到片山拿房间的关系吧。然后,当关谷被逼得走投无路、想杀片山之际,那人用弹珠打破「紧急出口」的灯。
大概无意杀关谷吧。只想让关谷被拘捕。
那么,那人知道刺伤桥本信代的是关谷了。关谷说,电话声是女的。可是,能够如此灵活使用弹珠的,特别是从校长室的小窗把那碎片打进去的非凡本领!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谁……
「看,出来啦。」邦子捅一捅正在沉思的片山。
「嗄?甚么?」
「瞧,那个不是石津先生吗?」
舞台被苍白的灯光照耀著。虽是同一个房间,却像坟场似的予人阴森之感。
话剧在进行著,聪子!不,景子正在款待客人。
客人,乃是四个怪物。光头、吊眼、尖耳朵的「诺斯菲拉切」;满头乱发、驼背、眼神邪恶的「海德」;木无表情的「科学怪人」;以及不知由谁取代的戴面罩的「剧院之鬼」。
☆景子:(端著茶)真是失礼了。我们才搬来不久……请坐呀。
(四人困惑地坐在沙发上。「科学怪人」独自坐在小椅子上。)☆石津笨手笨脚地想坐下时,其中一只椅脚发出「劈勒」声折断了。石津精采地栽倒。观众席哗然。
「那也是剧本中有的吗?」邦子问。
「不晓得。」
想起石津在医院里坐坏椅子的事,片山差点失笑。
☆景子:哎呀,不要紧吧?那椅子是从前的人留下来的,很残旧啦……(景子礼貌地为大家倒茶。)景子:你们以前住逼这儿?原来这样。听说这间房子已经空置了很久啦。
你们多久以前住过?
海德:(揶揄地)已经一百年啦,夫人。
景子:一百年!唷,不得了(她笑)。那么,各位岂不是都很老了?可是声音听不出来哪。
诺斯菲拉切:我们是不会老的。
景子:那个太好了。可能的话,我也想活一百年也不老哪。
诺斯菲拉切:(逼近景子)如果你愿意,我就给你永远的生命,如何?
(景子慌忙后退。)
景子:呃……外子还没回来哪。其实这里发生很怪的事,我一个人怕得发抖哪,幸好大家来了,我松一口气啦。
海德:松一口气?好极了!(大笑)
(其他三个也跟著笑。)
☆好不容易才在沙发边端坐下的石津也在笑。造作的笑法反而更像「科学怪人」。
他挺起胸板往后笑得太过了,失去平衡,从沙发边端掉下去。
观众席又沸腾起来。片山想掩著眼睛──晴美在哪儿看呢?她不可能不看的。
☆景子:这房子有某种令人不快的地方。大家进来时觉得怎样?因我眼睛有缺陷──海德:很幸运哪,夫人。
景子:咦,甚么?
海德:如果看到我们,一定令你失望的。
景子:好会开玩笑……我呀,我凭声音就分辨得出邪恶和有敌意的东西的。
海德:啊!是吗?
景子:是。你们刚刚进来时,我吓一跳。好像空气混浊了……不是脏哦。似乎感觉到……某种露骨的敌意。
海德:这点完全同意。(作弄地说著,望望其他三个。)景子:这房子好像有许多阴暗的历史哪。不过,大家光临之后,好像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的感觉。
海德:清新呀。
诺斯菲拉切:像墓地的纳骨堂的空气吗?
景子:你说得好可怕呀。(笑)
海德:那么,我们的声音听起来是怎样的?夫人。
景子:那种东西……对于初次会面的客人,太失礼了,不能说……海德:非也非也。
我们已经把你当老朋友看待啦。真的,彷佛认识很久似的。
(诺斯菲拉切站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沙发后面去。)景子:啊,有甚么事吗?
(诺斯菲拉切一震,站祝)
诺斯菲拉切:不,没甚么……
海德:来吧,夫人,别家气,请说。
景子:(迟疑半晌)那么……请别生气哦。
海德:不会生气的!即使你把我海德说成是吸血尸一样!
景子:怎会呢(笑)──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我也这样觉得。
海德:啊?
景子:(急急地)话是这么说,请别误会才好。从你们的声音中……彷佛听见类似悲哀的宿命之类的东西。
(海德一震。)
景子:长长的岁月……彷佛背负著禁种沉重的包袱……而且几百年了……海德:请说下去。
景子:我是这样想的……人的恶意,跟所谓的宿命无关……我说得不好。大家可能曾作恶,可是实际上是很善良的人。
诺斯菲拉切:我是很善良的。(把手伸向景子的脖子)景子:(连忙避开)恶意,并不是过犯或错误。只要是人,谁能无过?即使是罪,也是可以原谅的。
海德:原来如此,那么,真正的恶意是甚么?
景子:是背叛。背叛了爱和信赖。各位,你们都是被背叛的一群,不是吗?
(海德无言,视线从景子移开。)
景子:我也……爱著某人,信任他。可是,逐渐地信不下去了。这是十分痛苦的事……海德:他是你的丈夫吧?
景子:(迟疑著)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太太,只是偶尔到这里来罢了。
海德:原来如此!
景子:他有高尚的人格,十分杰出。每个人都尊敬他、喜欢他。
诺斯菲拉切:太可疑了!
景子:他也是我腹中之子的父亲。
☆片山突然察觉了。
水口聪子演的是「景子」。虽然字不同,读法却和野田惠子的「惠子」一样。
然后,野田惠子也怀了恋人的孩子。竹林明是不是想透过这出话剧来重演她表妹的死?
片山骇然。突然舞台转暗。「诺斯菲拉切」向正在继续独白的景子扑过去。
不要──「海德」喊……
终于,舞台恢复普通的照明。
「景子」一个人倒在地上。福尔摩斯──不,「烟囱」在舔她的脸。「景子」睁开眼睛。
☆景子:(爬起来)我怎么啦──做了一个怪梦。好可怕的梦。可是,难道那是真实的事?不可能的!
(景子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踢到甚么。)景子:碍…坏了的椅子。刚才在梦中,我也听到椅子坏掉的声音……不可能是真的……(景子收拾坏掉了的椅子。)
景子:我要打扫一下。烟囱,你去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再次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它想说甚么。椅子的事?
说起来,石津要不要赔他弄坏的椅子──片山猛地皱皱眉。
那天,片山先到竹林明的病房,一度跌倒。竹林明见到片山想坐时,曾经出言阻止,说:「那椅子──」
竹林明怎会知道椅子坏掉的事?听护士说的?对一个意识刚刚恢复不久的病人,护士会留意那种细节吗?
如果不是的话,可能有人先一步探访竹林明了。不是吗?由于那位客人想坐而跌倒的关系,因此竹林明知道椅子坏了的事……若是这样,何以竹林明隐瞒有人先来探她的事?不一定非说不可,可是在普通的情况不一定会说的,不是吗?
「景子」开始打扫。当然,这是现代话剧,她使用吸尘机。
吸尘机的声音很嘈吵,在讲堂中份外刺耳。
☆(景子一心一意地打扫著,左边的门打开。教授走进来。景子没发觉。教授蹑手蹑脚地走近景子。悄声捉住景子的肩膀。)景子:哗!(扔掉吸尘机)──老师!(叹息)
吓我一跳,好过份哪。
教授:抱歉抱歉,(笑著)有时就想吓吓你。
(教授抱紧景子。)
☆说起来,竹林明也在使用吸尘机时,没察觉有人进入屋里来,然后被刺伤……片山脸色一变。「对!」
邦子吓一跳,瞪眼问:「怎么啦?」
「不,没甚么──没甚么。」
没甚么?荒谬的话。竹林明说她用吸尘机时被刺伤的。可是,在她的房里并没有找到吸尘机!
竹林明的话是胡诌的。片山好想揍自己一顿。
☆景子:那么,我现在去开饭啦。
教授:简简单单就可以了。
(景子从右边的门出去。教授来到房间中央。)教授:听闻只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就会患上精神分裂症自杀的事,毕竟是传说罢了。
(叹息)这样一来,只好用我的手了。(教授盯著自己的手。)教授:这双手习惯了翻书本,杀人却是第一次──好好干哦。
(景子端了杯和碟,摆在桌面。)
景子:真的只有简单的东西了……
教授:可以了。因我吃过晚饭才来的。
景子:(充满期待的语调)今晚可以留下来过夜吧?
教授:很遗憾。真的抱歉……
景子:算了。绝不勉强你──噢,忘了咖啡──(景子匆匆地从右边的门出去,又拿著咖啡壶回来。)教授:你也一起喝如何?
景子:嗯,只要咖啡好了。
(教授一面留意景子的表情,一面从口袋掏出类似胶囊的东西。)教授:我来帮你倒。
(他拿著咖啡壶,把咖啡注入景子的杯子。同时把胶囊放进杯中。)教授:来,喝吧。
☆假如竹林明的故事是捏造出来的话,究竟她为何撒谎?竹林明和野田惠子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她对惠子的死有责任感,几乎一直穿黑色衣服上学。纵使她知道杀惠子的是谁,与其通知警察,不如「亲自」向凶手报复。可能她这样想。
为此,必须不能让警方太快找到凶手。竹林明主动请缨说要协助片山,会不会是为了拖延侦查行动?
就如栗原说的,学生们「彼此庇护」──他们自己的世界发生的事,他们要自己解决。
对他们来说,警察并不是自己的朋友。一言以蔽之,不遇是「外人」而已。
打电话向关谷告密的,恐怕也是竹林明吧。在自助餐时,她多半听到了儿岛光枝的说话。然后单独留下,看片山拿房间……不可能是竹林明一个人的计划。她不可能是打弹珠的高手。在校长室发生的茶杯事件,是她住院之后的事。
应该有人受她指使而行动才是──装病入院的长沼?他可以自由活动。他若能使用弹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舞台上,「景子」正在谈未来的生活。
然后,「教授」站起来。
☆教授:我该走了。
景子:要走了──好吧,不勉强。
教授:乖孩子。我会再来的。(往左边的门走)啊,你一个人住,必须留心门户和煤气开关哦。
景子:嗯,没事的。我会很小心的。
教授:身体要紧。不要太劳累哦。
(教授温柔地吻了景子的额头一下,穿上大衣。)教授:不必送啦。我会锁好玄关的门才走的。
(教授从左边的门出去了。脚步声远去。景子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景子:碍…怎么出奇地困起来。烟囱,我……好像累了。待会才收拾,我想睡一会……(景子躺在沙发上睡了。烟囱消失在沙发背后。过了一会,左边的门悄悄开启。是教授。鞋子拿在手上,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他走近沙发上的景子,观察良久,得知她没醒来的迹象时,咧嘴一笑。)教授: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让你活下去,我的处境就麻烦了──煤气中毒大概很辛苦吧?不过,一下子而已。做个美梦才死吧……(教授从右边的门出去,很快回来。门大开著。)教授:煤气开尽了。那么,景子,再见。
(教授正要出去时,突然,灯熄了,舞台一片漆黑。)教授:甚么?喂,怎么搞的?
(惊慌失措的声音)☆片山用力地握紧座位的扶手。
是的!原来如此简单!戴「剧院之鬼」面罩的男人掷刀刺伤邦子。然后,脚步声往走廊前面去。可是,那时是午休时间,在走廊上肯定遇到其他学生。如果上楼去「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又绕太远路。
倘若凶手故意发出脚步声,其后脱掉鞋子往反方向逃走的话呢?当然谁都不会见到凶手了。
相反方向有甚么──校长室。
本宫校长!是他使野田惠子怀孕,并杀了她!然后,当片山提出说要向邦子问话时,他立刻决定杀邦子。那把尖刀多半是「奇情俱乐部」的东西吧。本宫知道而去拿的,顺带想到而把「剧院之鬼」的面罩戴上。幸好邦子只受轻伤。对本宫更方便的是,邦子并不知道太详细的内情……片山在黑暗的观众席中寻找本宫的人影。竹林明写这个剧本时,肯定在怀疑本宫就是凶手,因此设定女主角是和野田惠子一样的「景子」,以及怀了「老师」的孩子。
对了,黑猫的名字叫「烟囱」,目的是为了使本宫产生心理上的压逼感吧。本宫会以怎样的心情看这出话剧?
☆(灯光从舞台下面打上去。黑暗中,「剧院之鬼」、「海德」、「诺斯菲拉切」、「科学怪人」四人浮现。聚光灯照著教授。)教授:(惊骇地睁大眼)你们干甚么?
诺斯菲拉切:我想要你的血哦。
海德:老师,所谓恶有恶报……
(四人徐徐向教授逼近。教授节节后退。)教授:不要!救命呀!甚么人──(四人向他扑上去。)☆黑猫──不,福尔摩斯突然跑到舞台中央,高声尖叫。
片山赫然,同时,头顶上的高处有声音喊:「不好了!」
仰头一看,灯光组的厢位升起红色的火焰。那些火很快就蔓延到旁边垂挂的帷幕。
「火灾啊!」
「跑哇!」
片山站起来用尽力气地大声喊:「冷静!不要慌!」
可是没用。讲堂充满了惊呼声。学生们一齐涌到出口,形成大混乱。
「阿义!」邦子紧揪著片山的手臂。
「伏下!」片山把她推向座位。同时被飞越椅子而来的学生踢倒,栽倒在地。
其后……被踢又被踩的,他只好拚命抱著头蹲在地上。
身体如同地震般摇晃,然后是叫声──突然,全消失了。
片山忍住了全身疼痛,皱著眉爬起来。
「──片山先生。」亏欠的声音。邦子从椅子背后探脸出来。
「片山兄!」石津的声音。他以「科学怪人」的打扮跑过来。
「石津!你没事吧?火灾呢?」
「我把那帷幕扯下来扑灭了。有没有受伤?」
「总算活著……」片山甩甩头。「喂,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好。不过……」
「怎么啦?」
「这副打扮,受伤的人会不会吓晕?」
两人在座位间跑来跑去,把扭伤了脚跟的学生抬出去。
「哗!」有人惊呼。
「怎么啦?」片山向邦子奔去。
「校长先生他……」
「校长?」
片山窥探一下座位间,倒抽一口凉气。本宫的身体倒栽葱似地夹在椅子之间,一动也不动。
把石津叫来,合力把他拉出来。
「颈骨折断了。」石津说:「一定是刚才想越过椅背时,头部插到那里面去的。」
「意外死亡吗?」片山俯视著本宫那痛苦的死相喃喃自语。
传来脚步声。一身怪物打扮的其他三人,以及水口聪子和竹林明都走过来了。然后,长沼也在最后紧跟著。
「本宫校长,死了。」片山的话叫众人沉默不语。「──我希望是意外。」
「甚么意思?」石津吃惊地问。「科学怪人」吃惊的脸也够瞧的。
「因为杀了野田惠子的是本宫校长。」
没有任何人出声。片山在全体的脸上缓缓打量一遍。「你们早知道了!」他厉声说:「你们想亲手裁判他,是不?」
「慢著。」竹林明挺身而出。「大家只是为我做事而已。我听惠子提过,她的恋人是这间学校的人;但不知道是本宫校长。我是为了查探这件事而来这间学校的。」
「几时知道的?」
「邦子被刺伤的时候。听说状况后,我猜到可能是本宫校长。认为惠子的恋人不一定是学生……其后,我从各方面调查本宫的底细。原来本宫在别的学校也因和学生发生问题而辞职过,因此我才敢确定。」
「我被你搅得团团转埃」片山苦涩地说。
「对不起──总之,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即使警方拘捕了本宫,大概也找不出任何证据吧。」
说的也是。
「是你们的问题吗?」
「我们无意欺骗片山先生的。」
「你利用了「奇情俱乐部」的人──」
「长沼君最帮忙了。」
「他是弹珠高手吧!」
「你怎知道的?」长沼瞪大眼。
「甚么弹珠?」石津说:「是不是有赠品那种玩意儿?」
「以后解释给你听好了。」片山厌烦地说。
「可是,后来发生了桥本信代事件──」竹林明说下去。「我纳闷著,本宫会不会同时对好些女生下手──而且在杀了惠子之后没多久,似乎不太可能。然后,我从水口学姐的口中得悉关谷的事……如果你连弹珠的事都知道的话,大概已察悉一切了吧。」
「大致上吧。」片山点点头。「──最终准备怎么做?」
「不晓得。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本宫偿罪。」
「不管怎样……起码和我商量一下──」片山打祝「我想知道一件事。刺伤你的是谁?」
竹林明耸耸肩,说:「没有任何人。」
「没有?」
「是我自己做的。我在打扫时,没发觉菜刀掉了,跌倒时被刀刃向上的刀割伤了背部。」
「但为何──」
「难得成立了用话剧追逼本宫的构想,我不想受警方干扰,因此捏造被人行刺的戏……我故意在打了电话后切断电话线。幸好伤口不深,没事了。」
「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
「是的。」
那时,片山蓦地发现明石一郎一直低著头,拳头握紧──原来如此。是明石做的!
明石爱上竹林明。然后对于只待长沼好的竹林明萌生恨意,于是刺伤了她。至于藏在桥本房间书架背后的刀鞘,那把刀多半是明石从桥本那里偷来,拿去刺竹林明的吧……
可是刺伤她后,从她口中得悉真相,他一定很愕然。
竹林明叫明石离开后,自造密室,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逼问明石又如何?竹林明本身否定了那件事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那是「自己世界的问题」,不容片山出面。
片山注视这批和自己仅有十岁差异、却被难以跨越的墙壁隔开的少男少女。
「──你们可以走了。」片山说:「我会传呼你们,个别问话的。」
竹林明微微致意,转身迈步,其他人跟著她走。
「──哎,阿义。」邦子说。
「你也走吧。」片山说。
「生气了?」
片山苦笑。「没有哇。」
「好极了──我想告诉你,我也要跟他们一道走。」
「那就好。」
「那么,再见,阿义。」
邦子挥挥手,追随「自己的夥伴们」去了。
「片山兄,见到晴美小姐吗?」石津问。
「没有。她到哪儿去了呢?」
「如果她没看到我这副尊容就好啦。」
「很遗憾。」晴美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唯一留在现场的「剧院之鬼」摘下面罩。
晴美的笑脸出现。
石津发出绝望的叫声逃之夭夭。
「尾声」
片山等人出到操场──石津和福尔摩斯已完全落了妆,回复原貌。
本来大家以为因著校长猝逝,文化祭会中止;看来最终决定继续进行。学生们稍微谨慎地出到操场,在各种摊位之间愉快地走动著。
「哥哥,那场火灾骚动──」
「我知道。我也想过的。只有本宫意外死亡,似乎太巧合了些。不过……那种事也不能说不可能吧。」
「是呀。」晴美点头。「假如本宫是真凶的话,这人太过份了。简直就是──吸女人血的「吸血尸」。咦──」
竹林明抱著黑猫「烟囱」走过来。
「可以让我收养这只猫吗?」
「嗯,好哇。」
「好极了!你好可爱哦。」竹林明用脸贴住烟囱的鼻子,向片山等人「咚」地鞠个大躬,然后小跑步走开了。那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十七岁少女。
福尔摩斯高叫一声,黑猫也回应一声。
「分手的致意呀。」片山说:「我们也回去吧。必须向科长报告一切。还得搜查本宫是否真是野田惠子的秘密情人的证据。」
「我想留下来参观庆典哪。」晴美说。
「别这样啦。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说著,片山问:「对了。那场打赌怎样了?」
「打赌?哦,哥哥能不能破案的事?」
「解决啦。」
「破案的还不是福尔摩斯?任何一边都不想付钱哦。」
目送晴美和石津手牵著手往摊位走去的背影,片山暗骂一声:「畜牲!」
「喂,福尔摩斯,我们先回家吧。」
可是,福尔摩斯也跟在晴美他们后面去了。
唯独片山一个人悻悻然走向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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